3月28日,自半個月前那場古怪又短暫的暴雨後,愛士威爾久違的迎來了雨天。
這是春季的最後一場雨了,再過些時日,海洋季風將席卷南大陸沿岸,拉開長達半年的夏日雨季。
天空陰沉沉的,淅淅瀝瀝的小雨從破曉前落下,一整個早上都沒停過。從馬車的車窗望出去,西威爾的街道籠罩在朦朧的嫋嫋雨幕中,偶爾有閃電照亮積雲,雷鳴的聲音恰時而起,又被車廂隔絕在外,聽不真切。
埃隆望著街道,一旦下起雨,西威爾的乞丐們便會狼狽的亂竄,拿著臟兮兮的行李或空無一物,他們聚集在橋墩或屋簷下,像突然冒出頭的老鼠。
乞丐們也在默不作聲的凝望著馬車,他們不清楚燙金色的布蘭森家徽意味著什麼,但他們知道拉車的兩匹黑毛俊馬不屬於西威爾,如此豪華的馬車本不該出現在年久失修的泥濘道路上。
埃隆坐姿挺拔,哪怕沒人關注,他也會時刻保持風度。自從來到西城後,他已經側著頭很久了,目光如雨天一般陰沉,不悲不喜。
而坐在對麵的夏黛兒可就隨意的多,披著米黃色羊絨鬥篷的少女蜷縮在沙發上,光潔的小腿疊在一起,繡花蕾絲襪勾勒出小巧的腳型,一隻長得醜醜的哈巴狗正趴在她腳邊,被百無聊賴的少女逗弄著。
“哈基米!喵?~來,跟本小姐念——喵唔~”
夏黛兒的嗓音很是好聽,像在天上吹響的笛子,學起貓叫來有種靈動的可愛感。
哈巴狗無奈的看著她,時不時乾巴巴的嗷嗚兩聲,黑不溜秋的眼睛仿佛在說‘大姐,狗的聲帶是發不出這b動靜的’
“老哥,你說哈基米這麼聰明的狗,怎麼就學不會貓叫呢?”
夏黛兒伸手,狠狠揉了一把狗頭。
埃隆懶得搭理她。
哈基米是埃隆在巴伐利亞留學時撿到的流浪狗,比起富家子弟們飼養的各種猛獸,哈基米長得著實有些丟份,這狗又小又醜,像是偷溜進大戶人家的臟耗子。
但哈基米有個優點:它很聰明。
這條狗似乎能聽得懂人話,不用教就可以領悟各種指示,所以夏黛兒很喜歡它。
她總覺得哈基米跟老哥有些說不上來的相像,可能是神態,動作,習慣用‘習慣’來概括一隻狗的行為不太妥當,但趴在那的哈基米和完全不像普通的狗,挺胸抬頭的像隻軍犬,埃隆樣坐得端端正正。
“老哥,你為什麼給它取名叫哈基米呢?”
埃隆依舊望著窗外,默不作聲。
風景在他眸中不斷閃過。
雨水打在大地上,仿佛淹沒了這座城市的精氣神,隻剩下忙忙碌碌的人潮在麻木的湧動,這與山頂不同,東威爾應該更優雅些,一把把傘會像雨裡撐起的花。
“老哥老哥老哥老哥——”夏黛兒用手杖戳著埃隆。
“乾嘛?”
“你為什麼給狗取名叫哈基米呢?”
埃隆一怔,隨後有些忍俊不禁的勾起嘴角。
“我剛撿到它時,覺得這隻狗醜的像剛挖出來的蘿卜,本想就叫它蘿卜的。但是呢,我又想到一個詞——‘哈基米’,哈基米也是蘿卜的意思,一種更可愛的叫法。”
哈基米短促的‘汪’了一聲,認為主人把自己比作蘿卜很過分。
“哈基米?蘿卜?這是什麼語言?”
夏黛兒雖不如埃隆那麼博聞強記,但好歹也是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學識並不淺薄。
可她從未讀過與‘哈基米’相似的詞根。
“嗯——”埃隆一本正經的說:“很多很多年前,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馬被巫師詛咒,變成了長著馬耳朵馬尾巴的女人。她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跑步,因為比賽跑步可以獲得蘿卜,‘哈基米’就是那群馬娘獸人對蘿卜的愛稱。”
“這種故事小孩聽了都不會笑耶。”
埃隆卻樂嗬嗬的笑了。
約是十點左右,馬車停在一座煉鋼廠前。
這裡是西威爾最大的一片工業區,承載了愛士威爾的煤礦與鋼鐵產業,數百家工廠與倉庫擠在鐵路兩旁,火車頭拉著煤炭與碎鐵礦呼嘯而過,一根根煙囪如白煙組成的森林指向天空。
馬車內,埃隆在對妹妹進行最後的叮囑:
“我是來查案的,你要麼跟緊我要麼跟緊哈基米,敢亂跑就彆想我以後再偷偷帶你出來。”
哈基米也嚴肅地汪了一聲,仿佛在說‘我會牽好你的’。
“是是是,感謝老哥的大慈大悲——”
夏黛兒啪的雙手合十,坐在沙發上哈腰鞠躬:“也感謝哈基米的大慈大悲等等你叼本小姐裙角是什麼意思,狗遛主人倒反天罡了還”
兄妹二人走下馬車,映入眼簾的巨大招牌上寫著‘凱恩煉鋼廠’。
煉鋼高爐與火光閃爍的廠房屹立在陰雲之下,連雨水都打不散濃濃黑煙,合攏的鐵門仿佛巨獸張開的大嘴,把人吞入高牆,再反芻出成堆的金山。
門衛崗立在大門旁,比起公寓樓那種聊勝於無的守門老頭,這裡的保安要靠譜的多。無論是鋼鐵還是煤礦都是值錢貨,西威爾黑幫林立人口龐雜,可不能寄希望於那些根本就不關心西城治安的執法官。
埃隆與夏黛兒此行沒有帶保鏢,遇到危險時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哈基米,這隻還沒橄欖球大的哈巴狗在地上嗅來嗅去,鼻子不停抽動,仿佛在尋找什麼。
埃隆敲了敲保安室的窗,遞上一張蓋有愛士威爾稅務局印章的文件。
“稅務局,臨時抽查。”
內裡的獸人保安疑惑的看來,這兩人很明顯不是稅務局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
埃隆穿著裁剪考究的單排扣黑西裝,手杖鍍著銀邊,腳上那雙油光鋥亮的黑皮鞋一看就是手工縫製,他身材高大肩膀挺拔,站在那衣服上連條褶皺都沒有。保安隻在報紙上見過這種人,像是政客般透著一股威嚴乾練,又不咄咄逼人,很能讓人產生信任的氣質。
後麵那名打傘的少女更是驚豔,保安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女人是凱恩夫人,可她在兩天前的珠寶店慘案中去世了,保安還為此默哀了十分鐘。可見到眼前的少女後,他立馬就不遺憾了,老板娘跟她一比簡直淪為俗物,不配當他的意淫對象。
埃隆嘭嘭的又敲了兩下窗,保安才回過神來將目光從夏黛兒身上挪開,討好的說:“我需要去通知一下領導,你們稍等”
這一看就是大人物。
說罷,保安便拿著文件一路小跑而去。
幾乎與此同時,見保安離開了,一名一瘸一拐的婦女徒然從一旁跑來。
她猛地在埃隆麵前站定,身子縮在保安室窗戶看不見的地方,張望一眼確認沒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問:“您您是政府的官員嗎?”
埃隆打量著她,片刻後視線越過她肩膀上的老繭,在後方的牆角注意到了一名探頭探腦的孩子,才五六歲大。
“是,女士您有什麼事?”
女人不由分說,啪的跪了下來。
三月微寒的天氣,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布衣,身子在雨中微微顫抖著,或是寒冷,或是哭泣。
“請您幫幫我”她哽咽著俯在埃隆的黑皮鞋前,“凱恩煉鋼廠害死了我的丈夫博爾索!”
傘為女人遮住了雨水。
夏黛兒扯了扯女人的手臂,試圖將她扶起來。
“姐姐,你有話可以好好說呀怎麼穿的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