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芩徑直走到桌案旁,看了看桌上的各種吃食,最後把目光落在最可疑的酒壺上。她拿起酒壺,打開蓋子聞了聞,一股上頭的中藥味熏得她滿臉褶皺,差點將酒壺和酒蓋一並扔掉。李承宗見到她的表情,也湊上去聞了一下,但表情卻要淡定許多。
“這屠蘇酒有問題嗎?”李承宗接過程子芩手裡的酒壺和酒蓋,將酒蓋蓋好後放回桌上。
“現在喝屠蘇酒?”程子芩冷笑一聲。屠蘇酒相傳乃是漢代神醫華佗創製的除歲酒,以前在太白山十常齋的時候,她的師父孫思邈也會在每年臘月製一些藥包分送給眾鄰鄉親泡酒喝的。雖然程子芩自己不喝,但每年孫思邈製酒時都要安排她和蘇木、陵遊一起參與,所以,這屠蘇酒的配方,程子芩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程子芩默念道,但依稀感覺不對,她便又打開瓶蓋將鼻子湊近聞了聞。
“嗯!就是這個味道!”程子芩確定了。“洋金花!”
“哼!無恥!”程子芩怒斥道,當年華佗發明麻沸散可不是讓他們拿來害人的!
聽到“洋金花”幾個字,李承宗的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這時閣外傳來鴇母和鄭慶都的聲音,李承宗一把拉起程子芩,前腳兩人剛躲到屏風之後,後腳鴇母就帶著鄭慶都步入雅閣中。
“行了,你先下去吧。”鄭慶都聞到空氣中充斥著屠蘇酒的味道,再看看桌上早已備好的酒菜,暗自一笑,將鴇母打發了下去。
不一會兒,顏卿便帶著懷抱琵琶的劉遲遲步入雅閣。鄭慶都一見劉遲遲,眉間一陣不悅,還沒等劉遲遲走近,便揮了揮手將他阻在一邊。
“今晚聲樂已經聽夠了。就由顏都知一人陪我好好吃頓飯便可。”鄭慶都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惹得屏風後麵的程子芩隻想作嘔。她今日才知道這扇屏風上的幕布有著特製的編法,原來那日顏卿從這裡看她和李承宗竟是如此的清晰。
“夕夕……”劉遲遲擔憂地看向顏卿。顏卿對著他擺了擺手,讓他先行退下。
待劉遲遲告退後,守在雅閣外的鄭家家仆立馬關上了房門,斥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後,自己也暗笑一下退下。顏卿聞了聞空氣中的中藥味,又瞥了眼桌上的酒壺,臉上綻開一個職業性的假笑。待她走向鄭慶都時,不經意間瞥見屏風後似有人影晃動,便借口風大飯菜易冷,借著關窗的契機走到屏風後。
當看見是程子芩和李承宗時,顏卿臉上先是微微地一怔,但很快就隨機應變吹滅了屏風後的蠟燭,然後動作流暢地關上窗戶,好似無狀一般走回到鄭慶都身邊坐下。當然在吹蠟燭和關窗的同時,她已經接收到了程子芩關於“酒有問題”的手勢提醒。想來也是,如若不是為了在酒裡摻些有的沒的,誰會在大夏天裡選擇喝屠蘇這麼燥熱的酒。
“夕夕啊,”鄭慶都柔聲叫道,果然沒有外人在時,他一改方才正氣凜然的形象,顯得頗為和顏悅色,“來,坐近一些。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顏卿心中一笑,遊刃有餘地與鄭慶都周旋起來。兩人都知道這酒中有異,所以自是都不曾真喝。程子芩從屏風後看著二人頻頻以袖掩麵又偷偷倒酒的樣子,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幸好被顏卿及時地用笑聲掩飾了過去。
大約過了整整兩炷香的時間,程子芩的腿都快站麻了,鄭慶都才終於率先“醉倒”在桌上。程子芩不解地看了李承宗一眼,屏風外的顏卿又用力地推了推鄭慶都,見鄭慶都確已不省人事,又走到門口向外看了看,才對著屏風後輕聲道了句“出來吧”。在得到顏卿的招呼後,程子芩帶著李承宗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怎會醉呢?”程子芩詫異地走到鄭慶都的旁邊,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戳了戳他,以免弄臟她的手。
顏卿噗嗤一笑道:“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見程子芩仍舊一臉茫然的樣子,她便補充解釋道:“曼陀羅花嘛,在青樓之中又不是什麼稀罕物。再說,也不是隻能放在酒裡的。”
“哦。”程子芩鼓了鼓掌,並給她點了個讚。顏卿不愧是從十五六歲就能當上都知的花娘,下藥的手法如此嫻熟,快到程子芩在屏風後一直盯著他們看都沒有發現她動手腳的時候。
“唉。”顏卿又歎了口氣,道:“今晚這一關倒是過了,不過也徹底得罪了鄭家,看來我也是時候要離開長安了。”
“你要走?”程子芩忽然有些不舍,雖然她倆相識也才不過月餘,而且一共也沒見上過幾次麵,但在程子芩的小冊子中,早已把顏卿納入九十分以上的摯友範疇了。隻是沒想到她倆相識突然,離彆更加突然,程子芩看著顏卿堅定地眼神,恨不得一腳踹飛旁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鄭慶都。
“曲終人散終彆離,莫道重逢無佳期。”顏卿嫣然一笑道,對於她們這些青樓花娘來說,人來人往、相聚相離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了。人生在世,人與人之間的交集或長或短,皆隨緣分,她能在這迎來送往、逢場作戲的風月之地得以結識程子芩這麼一號視她為知己的朋友,已然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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