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年，是乾元年間連續三年大旱的第二年。那年秋後，因還是大旱年，莊稼沒有收成，家裡欲斷糧，我父母便帶著我逃荒而去。當時，我父母所選擇的逃荒目的地的想法很簡單。便是往北方而去，因為我父母認為，京城在北邊，北方的人們定是富裕的，我們一家三口就這麼一路向北逃荒而去。”
鐵匠頓了頓，接著道:“那年，一路逃荒的人很多，我父母帶著我一路尋找著能安定下來有口飯吃的地方，可是天不遂人願，我們一家三口走了很多的路，始終沒有哪個地方留下我們。於是，隻能繼續走著，一直走到了深冬。由於深冬天氣的原因，也因日日行走的勞累，也因缺衣短食，我父母相繼病倒。而稍微休整了些少時日，我父母以為病體好轉，便又急不可耐的啟程，去尋找能安定下來的地方。我知道，他們是擔心天氣越來越惡劣後，我也如他們一樣病倒下來，所以才如此著急啟程的。而也正是如此，我父母終是熬不過病魔，獨自留下了我相繼而去。”
鐵匠說到這，停了下來，低著頭。
劉仁傑沒能看到鐵匠的表情，但他知道，此刻的鐵匠，定是悲傷的。每一個最親的人的離去，給還在的人，或許留下的隻有悲傷和緬懷。
“我父母去後，我找了一高處，埋葬了他們，便漫無目的繼續朝北而去。當時，我沒了彆的念頭，隻記得我父母想往北方去，我便繼續往北去吧。終於有一次，我也扛不住了，餓暈了在路上。當我醒來時，才發覺我暈了之後被人所救，而此刻，我正躺在救我之人的床上。救我的人是一個老者，恩人姓木，也就是後來待我如同父母恩的木爺爺。”
鐵匠頓了頓，接著道:“有了個安穩的避風處，最主要的是有了口吃的之後，我的身體慢慢恢複了起來。也就在我恢複身體的期間，我知道了木爺爺是一個鐵匠。待我能下床，身體恢複七七八八後，木爺爺沒嫌棄我是個逃荒的，讓我跟著他打鐵，賺口飯吃。就這樣，而後的日子，我便跟著木爺爺打鐵，木爺爺則把他所會的都教給了我。木爺爺畢竟年老了，熬不過歲月的摧殘，臨終前拉著我的手一直說著話。也是那時，我才知道木爺爺為何把他所會的全教給了我，木爺爺臨終時把他的孫女香兒拖付給了我。”
鐵匠抬起頭，臉上出現了柔和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香兒少我一兩歲，在我身體還沒恢複過來、躺在床上的時候，是香兒每天給我送來的吃食。在我最初跟著木爺爺學打鐵，因為自已學得慢而鬱悶的時候，是香兒陪著我看星星，聽著我訴說打鐵的累，同時鼓勵著我，讓我有了信心並堅持跟著木爺爺打鐵。終於，我得到了木爺爺的認可，於是，木爺爺允許我有了打鐵以外的時間。而在那些時間裡，我成了香兒的玩伴，我陪著香兒走遍了小鎮的角角落落，我陪著香兒踏遍了小鎮能見到的山，我陪著香兒趟過了不知其數的小溪。木爺爺走後，我和香兒結為連理，相濡以沫。我以為我會與香兒白頭偕老，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厄運卻並未放開我。”
鐵匠停下話語，劉仁傑望向鐵匠。他看到鐵匠定定的望著某處，兩行淚珠自眼角順流而下，臉色木然，沒再發聲，連嗚咽聲都沒有，那是無聲的悲痛。
劉仁傑不知道鐵匠在看著什麼，看到了什麼。可能，鐵匠的目光透過了時空，在看著他的父母，在看著木爺爺，在看著本該與他幸福到老的香兒。
劉仁傑沒敢打擾鐵匠，他怕無意的撞散了鐵匠的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鐵匠任由臉上的淚痕猶存，不去擦拭，而接著訴說，去揭起他的傷處。
“有一天，我正在打鐵，一個相好的鄰裡跑來與我說，香兒跳了河，已不好了，在香兒常去洗衣裳的河邊，叫我快去。我瘋了似的往河邊跑去，待到了河邊，看到了被人撈起平放在河邊的香兒。我奔過了過去，才知道香兒沒了氣，她再也不能喊我來哥兒了。我發了瘋問旁邊的人們，怎麼了，怎麼了。幾個小孩過來告知我，他們看到香兒洗好衣裳正往回走時，被來騰月山莊遊玩的公子攔住，那公子先是調戲香兒，而後拉走香兒至隱處行了不軌。香兒受辱後一時想不開，跑到河邊跑了河。待幾個小孩去喊來大人時，撈起的隻是香兒的屍身。當晚，我沒陪著香兒，我打了一把刀，用我的血淬的火。”
鐵匠說著，走至床邊，從床頭拿出一把小刀，丟在地上，同時道:“就是這把破刀，卻不幫我把仇報。”說著，對著地上的小刀狠狠的踩上一腳。
“我在鄰裡的幫忙下處理完香兒的後事，我便不再打鐵了，我到騰月山莊附近守著，終於讓我等著了機會。那畜生一人在前麵走著，兩個家丁落在後麵。我從隱處衝了過去，撲在他身上，拿著刀給他一頓亂捅。兩個家丁衝上來搶走了他，我跑到香兒墳前，跟香兒說，我給她報了仇。我就這麼坐在香兒的墳前陪著香兒，臨近傍晚的時候，相好的鄰裡跑來尋我，對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你趕緊的，快跑吧，因你捅傷人的事，騰月山莊的人在四處抓你。’我聽到後，像被潑了一盤冷水。因為我聽到的是捅傷，而不是捅死。我著急著問:‘為什麼不是捅死，為什麼不是捅死。’鄰裡告知我，那畜生沒死。我哭著給香兒磕頭，我對不起香兒，沒能幫她報仇。鄰裡拉起我，大聲的對我吼:‘丁香的仇你不報了嗎？你再不跑，等騰月山莊的人抓住了你，你就沒報仇的機會了，為了給丁香報仇，你要跑走。’我反應了過來，是的，我不能被他們抓住，我還要為香兒報仇。我接過鄰裡給我遞過來的銀子，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我父母的墳墓的附近。我到父母的墳墓坐了一晚。第二天，我對著北方發誓，我會再回來，取了那畜生的狗命，為我的香兒報仇。”
鐵匠緩了緩情緒，才接著道:“我一路向南，回到了這裡，回到了我出生與成長的地方，隻是什麼都沒了，父母沒了，香兒沒了，我的魂也沒了。我在等，等那地方的人稍稍把我忘了，我便回去，我一定要回去，香兒你相信我。”
屋內隨著鐵匠話音落下，安靜了起來，安靜了許久。
劉仁傑撿起鐵匠丟在地上的小刀，打量著。
“聽了你故事，我與你一樣，很悲忿。雖然說我的悲忿不如你的悲忿，但是如果是在以前，我單身一人，我可能會答應你，隨你去北方。隻是現在，我也不擔心讓你得知，我現在不是獨身一人，我身邊還有一群弟兄，甚至有剛來一起的小兄弟。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不顧，而隨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但是，我能答應你一點。當有一天，你口裡的畜生，剛好站在我們的對立麵，我會讓你，親自用這把刀，刺在那畜生的心上。”說著，劉仁傑把小刀遞還給了鐵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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