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牆,琉璃瓦,天色沉沉如墨染,唯有一輪圓月高懸。
宮女們輕輕燃燭點香,燭光跳躍,熏香嫋嫋,重簾之後,倚靠在軟榻上的人影輕搖團扇,榻邊臥著的一隻長毛三花嬌聲嬌氣地朝著人影叫喚。
宮人們有悄悄抬頭望向公主的身影的,又迅速垂首,殿下容光之盛,哪怕隔著羅帷,也讓人不敢直視。上一個看得心神搖曳的宮女,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宮闈之中了。
胭脂隨手揉了揉把毛茸茸的腦袋抵到手邊的貓兒,心中開始例行與世界意識討價還價。
胭脂:“這次你三我七。”
世界意識大怒:“憑什麼!”
胭脂:“你不該向我解釋一下嗎?”
世界意識:“皇室血脈,貴不可言,汝對吾挑選的身份有何不滿?”
胭脂:“……”
世界意識:“汝為何不回話?”
胭脂:“……”
世界意識:“不就是練不了武功了嗎,雖然你失去了武功,但是擁有了高貴的身份!”
胭脂:“在武俠世界做一個孱弱無力的公主,這就是你辦事的能力?我很可能待到死都接觸不到氣運人物,扣你一成不服氣?”
世界意識:“……哼,吾要休眠了。”
……
夜未央,宮中依舊有人不能入睡,有命如螻蟻的值夜宮人,也有高高在上的皇宮貴人。
小皇帝朱翊鈞就是深夜難眠的一員,雖然他才登基幾年,但十幾歲的皇帝也是皇帝,屬於自己的權力卻不能掌控,這是任何一個政治動物都難以忍受的事情。
衝齡踐祚、主少國疑,伴隨而來的是外戚乾政、權臣勢大、宗族思動,好處是三方牽製,壞處是皇帝成了擺設。
身為人君而不能掌權,甚至還不如當太子的時候過得舒坦,這種憋屈小皇帝如何能忍。
朱翊鈞敲了敲桌案,王安應聲而出。
“皇爺有什麼吩咐,奴肝腦塗地也要為皇爺排憂解難!”
朱翊鈞轉動手中的翠玉扳指,道:“朕的皇姐近來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王安立刻反應過來皇帝說的是哪位皇姐,先帝有七女,活下來的隻有五位,四位公主都已經下嫁,唯有太和公主因為生母難產,生而孱弱,被先帝以為母祈福、養生長命為由頭養在了宮外的皇家女觀中。而這位羸弱的公主,竟然在觀中掙紮著活了下來。
先帝那時候壽數已經不多,整日裡求丹問藥,脾氣暴躁古怪,眼見新生的公主克母而出,心生不喜,於是不顧其還是孱弱嬰孩,就讓人把公主抱到宮外。
其實宮中妃嬪難產是常有之事,大多數皇帝都會憐惜這些失去母親的血脈,更加照顧一些,但先帝···
王安低垂的眼中閃過嘲諷,一個死在紅丸上的皇帝,能指望他什麼呢。
小皇帝前些時日去皇家道觀祈福,理所應當地見了這位養在宮外的皇姐一麵,然後出乎意料的把人帶回了皇宮,而且不是做做表麵功夫,是真真正正的讓這位殿下在宮中享有公主規格的待遇。
想到那位天人之姿的殿下,王安恭謹地向皇帝回話:
“回皇爺的話,太醫們說公主殿下是胎中弱症,如今已經無法根治,但或許是多年修身養性,倒也不影響壽數,隻是要心平氣和,不能輕易引動情緒,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候引動了弱症,怕是難熬。”
朱翊鈞皺了皺眉,道:“太醫院院首呢?他也不能治?”
王安立刻跪地:“奴惶恐,這正是院首診斷之語,奴幾番追問,院首大人也不給奴一個準話。”
朱翊鈞道:“起來吧,何必動不動就跪下。明日將朕內庫中養身的藥材挑選幾樣送去皇姐那,叫她不必多思多慮,好好在宮中安頓,太醫院那邊也讓他們多上心,點卯上值後不得無所事事,多翻翻醫典古籍。”
王安叩頭道:“奴遵旨,一定把皇爺的心意真真切切轉達給公主,督促太醫院那群拿著皇爺俸祿的家夥,用心為皇爺辦事!”
又跪了半晌,王安這才弓著身站起來,步履輕輕地縮到陰暗處彎腰站立。大臣們可以暗地裡輕視小皇帝,但區區一個太監的生死卻是在小皇帝的一念之間。
朱翊鈞抬頭望著天邊圓月,心中想的是自己這位皇姐。
在道觀中,他原本隻是想著養一養愛護手足的聲望,說幾句場麵話,再隨意賞賜些珠玉綢緞。
但等人一進來,他始知什麼叫做玉削肌骨、脫塵出俗,麵無鉛華、玉瑩光寒,飄飄然若神仙。
那時他便覺得,宮中養著這樣一位公主,左右不過靡費些許,也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從他的內庫出。
接著,他看到了皇姐的眼睛,那是一雙有著世俗欲望的眼睛,那是天家貴胄當有的眼睛。
比起閒雲野鶴的方外之人,他的皇姐,有這樣一雙有所欲求的眼睛的皇姐,更適合在波詭雲譎的天家做公主,尤其是做能弄權的公主。
朱翊鈞笑了,神仙遠離世俗有什麼好,無欲無求,斷絕享樂,還是做有所求的凡人更讓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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