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輿浮圖!
帝都皇城,昱王府。
子時沉夜。
如水的月色流瀉在斑駁的庭院間,柔和的光輝中隱匿著一絲彌散莫測的霧氣。
數枝翠竹環繞的石席前,關漌端起酒盞,輕揚唇角,
明滅變幻的月影似撲進他的眼底,
“這第一杯酒,當為堯兄接風洗塵。”
“殿下客氣。”元兆堯忙雙手舉杯恭敬相應。
“堯兄郕州之行,想必收獲頗豐。”關漌深長的眸光中含了探尋的意味,“可願與本王分享一二?”
元兆堯心如明鏡,知道他早已在暗中查訪到了什麼,這是在故意引他的話。
他當下也不慌張,臉上掛著練達笑色,
“殿下可知,今日正是父親派我前來,想利用我與殿下昔日的交情,傳遞假消息讓殿下相信。”
“哦?”關漌擱下酒盞,淡淡掃視了他一眼。
元兆堯從容一笑,緩聲道“殿下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傻到為老頭子賣命?”
“元兄此言何意?”關漌輕挑眼尾,清冷笑意一轉即逝。
“我由始至終選擇效愚的,隻有殿下一人。坦白說,我欣賞殿下的謀略,敬佩殿下的心智,甚至於……看重您的權術與野心。”
元兆堯頓了頓,窺視著關漌的神情,蓄足滿臉奉承,“所以我相信,您一定是未來逐鹿天下的勝出者。”
“元兄。”關漌有些責備的開口,抬手將兩人的杯盞斟滿後,
指了一圈四周蔥鬱如蓋,盎然茂盛的林竹,
“今夜隻當對月共飲,不言其它,切莫壞了本王這滿院雅色。”
“是我冒失了,殿下勿怪。”元兆堯麵色一沉,忖量了片刻後再次朗聲開口,
“不過方才殿下既問起郕州之行的收獲,我倒想同您感慨幾句,就是不知…您可有這閒心聽我聒噪?”
“元兄但說無妨。”關漌的雙眸中蘊積幾縷淺笑。
元兆堯遲疑半晌,盤算著該如何開口。
他深吸一口氣,逐漸篤定,
“不瞞殿下,這幾日,我漸漸憶起了一些當年之事,許是因為親眼見到郕州如今‘城郭尚在、人煙斷絕’的荒敗景象,愈發感喟它昔日的繁茂富足。熙寧年間,它因位於兩大鼎盛王朝的交界處,曾是人口稠密的邊陲重鎮,更是兩國商貿往來的發源地。我元族也是在此發家,一躍成為漠古第一商戶,富甲一方,與王室聯姻,成了侯爵新貴。”
元兆堯深陷過往,低語喃喃,猶自唏噓不已,
“可誰曾想,十四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王朝君主暴斃,疆域被泥沙吞噬,竟一夜埋國。子民無奈之下,紛紛舉家遷徙,流亡各地,不再困守死城。以至於紹仁十四年的今天,郕州赤地荒蕪,滿目瘡痍……”
元兆堯乍然止了話題,不急不徐道“殿下一定很奇怪,我為何要與殿下說這些。”
他眼眸一轉,定定看向關漌,“您當真對自家母朝亡國的真相一無所知?”
關漌一口飲儘杯中酒,垂下的眼眸中泛起些許倦怠,卻並不接話。
“不錯。”元兆堯目露決然。
他心裡很清楚,既然是為表忠心,那麼這一番說辭,必得隱含實情,方能顯出真誠,使人相信。
為此,哪怕是親手揭露家族的罪行,也在所不惜,
“這件事與今日改名易姓的元家,和高居執政之位的關煒,都脫不了乾係。”
月下清寒疏離的重重光暈,漫上關漌的眉梢眼角。
他泰然含笑道“元兄今夜前來,莫非不是與本王把酒共敘,而是……另有目的?”
“殿下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元兆堯皺起眉頭,也懶得再兜圈子。
他看的出來,雖然關漌麵上仍舊不動聲色。
但方才自己說了這麼多挑起他心底仇恨怨忿的話語…
他決不可能無動於衷。
思及此,他再次開口,乾脆坦明自己的來意,
“我今夜前來,不就是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嗎?若是沒有分毫勝算,又怎敢來叨擾殿下。”
他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塊狀似狴犴的銅質符節,
‘砰——’
一聲用力拍在堅硬的石席上。
兩幅酒具連跟著抖動不已。
“我已打探清楚,燃燈古寺藏匿的三千死士,從招募之初就是由父親和原禁軍統衛暗地操練組建,因此他們並不認得殷王,他們聽命的,隻有這塊兵符而已。”
元兆堯屏息凝神,暗自端詳著關漌。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信眼前之人不心動,
“我費儘千辛萬苦才將它盜取出來,殿下定要把握住時機。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
按照關漌的吩咐送走了元兆堯後,陳祀再度回到他身邊。
“殿下。”他將一提包裝精美的糕點遞至他眼前,“這是天闕坊賣糕點的小廝送來的,說是他家小姐訂的,務必要交到殿下您手上。”
“打開。”
關漌看了兩眼包糕點的油紙,內側似乎寫著字。
果然。
陳祀目光一聚,將寫有字的油紙抽出遞給關漌。
“那人呢?”
關漌在看清油紙上的字跡後,微微皺眉,目光愈顯深沉。
“我告訴他殿下有客,他就走了。”
陳祀不知發生了何事,隻是觀察著殿下的神情,推測也許有棘手的事情發生。
“殿下。”陳祀忽然注意到關漌另一隻手上緊握的虎狀符牌,一時不敢肯定,疑惑道,“這是……?”
“狴犴虎符。”關漌垂下雙眼,看著符節上猙麵獠牙的凶猛獸麵。
他淡淡道,“漠古王廷守護軍的指揮符。”
陳祀不免驚惶變色。
原來那元兆堯給殿下的,還不是一般的兵符,不過……
這可號令漠古王朝死士的兵符,怎會在元兆堯的手上?
元兆堯說憑這個可指揮燃燈古寺內殷王藏匿的三千死士,又是什麼意思?
陳祀想不明白,但也隱隱覺得這背後定有一場不可告人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