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6月10日)
薩克遜和盎格魯去世的第二天,即6月7日,他們的實驗室裡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地麵和房間打掃得好像比這幾年來哪一天都乾淨。波曆在他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久到陽光從他的身後移到了窗前,正在離開他的超淨工作台。
那邊兩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還在,但是是空的。不僅椅子是空的,桌子也是空的,薩克遜和盎格魯的超淨工作台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包括他們的兩台電腦,兩台顯微鏡。
他們把電腦搬走可以理解,顯微鏡為什麼要搬走波曆覺得就不能理解了。難道那裡麵還會存著什麼信息?通過什麼超現代的光影複原手段讓它們顯現出來?
薩克遜塞在波曆手裡的那個金屬片顯然是個芯片。波曆已經在第二時間扔到大樓廁所的馬桶裡去了。
這件事讓他後悔了很久,一直後悔到很久以後。
在陽光終於完全淡出他的工作台的瞬間,那個大胡子走了進來。
阿爾貝特拍拍他的肩膀。他當然知道阿爾貝特走進來的,他也知道這位區長進來後把門也關上了,還知道他把薩克遜的椅子推了過來,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阿爾貝特說:可惜了!我們研究院一天之內少了兩個天才。
波曆本來不想接他的話的。他聞到他那從福爾馬林味道裡透出的酸味本來就特彆的不舒服。可是他還是說話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他想說的話。
波曆說:他們到哪裡去了?
阿爾貝特說:到上帝那裡。
波曆說:你相信上帝?
他本來想問,你是相信上帝還是相信真主,安拉?因為,他至今不知道這個中東長相的大胡子是哪裡人。
可是他並不是真的有興趣知道。他隻知道,這個人是沒有神會要的,無論是上帝還是真主還是菩薩。
阿爾貝特說:上帝創造了我們所有的生物。
波曆說:我的意思是,他們的身體在哪裡?到哪裡可以悼念他們?
阿爾貝特說:你見過我們這裡有追思活動嗎?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波曆不放棄,繼續提問:他們會埋在哪裡?
阿爾貝特仍然很有耐心的樣子:在魚那裡。
波曆說:海葬?
阿爾貝特說:是的。
波曆說:在哪裡?半山?
他是順著往下說的,有點半無意識。說出後他自己有點被嚇著了。
他聞到一股特殊的味道。這種味道他是聞到過的,他想起來了,當初克裡斯出事後他找到這個區長並向他提問時就聞到過,怎麼說呢,這是他的大胡子顫動時溢出的一種小小的氣味,有驚訝的意思。
阿爾貝特說:你知道半山?
波曆說:聽說過。
阿爾貝特說:波伊波曆(他竟然仍然用薩克遜他們對他的稱呼他),你能不能告訴我,薩克遜最後做的那個藥劑你學到了多少?
波曆說:我一點都沒有學到。教授是保密的。
阿爾貝特說:完全保密?
波曆說:是的。說實在的,我有我的事情,我們每個人手頭都有很多事情。一個多月前,教授帶我們到對麵那個動物房裡去,我和盎格魯都嚇了一跳,我們幾乎是驚恐了,怎麼會那樣?
阿爾貝特說:之前他什麼也沒有說過?他有沒有寫下過什麼東西?
波曆說:什麼也沒有說過。至於寫下什麼東西,你知道的,我們這裡要寫什麼也在電腦裡寫,電腦不是你們拿去了嗎?
阿爾貝特拍拍他的肩膀,說:波曆波伊,你好好想想。等你把心靜下來了,再好好想想。
走到門口了,他又轉過身來,說:這是造福全人類的事情,好事情,你好好想想。
造福全人類?波曆跳了起來,如果不是他跳得晚了幾拍,如果不是這個阿爾貝特已經走出門去,他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人在衝動的時候,做出什麼自己習慣範圍以外的事情,都是可能的。
造福全人類,需要那麼殘忍嗎?造福全人類,為什麼要這個明顯有害並且極其有害的研究成果?
在午餐後散步時,他們三個人全都被波曆傳達的這條阿爾貝特語錄激怒了。
他們罵了一路。
他們這天的方向是我和娜拉發現的海灣。
波曆和娜拉一路上向公布了他們之前在那裡的發現。若雪和雲吳的震驚自不待言。
這一天改成午餐後散步,是波曆跟娜拉臨時起意,他和娜拉一起去找了若雪和雲吳,然後帶著他們出發的。
因為,畢竟,晚餐後走到那個地方天一定是完全黑了,如果沒有月光,彆說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那條路都沒法走。因為那是一條需要仔細下腳,時而甚至需要精準跳躍的不是路的路。
波曆知道,他們都知道,現在到那裡去,當然的,肯定的,已經晚了。太晚了。
意思是說,如果想要看到薩克遜和盎格魯的海葬場麵,那要在當天才行。
但大家都同意波曆的建議。阿爾貝特其實已經默認了波曆的猜測,即他們倆是被海葬了的。地點,波曆提到半山,阿爾貝特那樣的反應尤其在波曆說到半山時的那種反應也可以視為不是默認的其實的默認。
波曆的建議是,我們至少到那裡去,寄托一下我們的哀思。
若雪和雲吳見到這個海灣時的震撼,那是不言而喻的。他們後來看到海灣對麵刻著的一串字母和數字的組合的驚訝,也是不言而喻的。這些都需要省略號。
這天中午的海灣很平靜,水位很高。他們站在波曆和娜拉第一次去時站著的海灣轉角那塊大礁石上。那個充滿了人的骨頭、肢體和衣物的大坑和周圍的那些礁石都在海水的下麵,在這個時候是完全看不見的。這就是說“水位很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