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12月23日)
在對麵的人被抬出去的時候,波曆還見到了血在往地麵上滴。
波曆想,現在這個病該改名了,不能叫見風倒了,因為它不見風也會倒。
食堂裡吃飯的人也明顯地減少了。
他們說,醫院裡建了一個隔離區,就是利用了他們這個小醫院旁邊的那個爛尾樓,據說那裡臨時拉了電線,用來照明。
波曆和娜拉到那裡去看過。是娜拉提議的。波曆說:你不怕被傳染嗎?她說:我們什麼都見過了,還有什麼更可怕的呢?
前兩天,波曆見到有人被抬走,又聽到有人在說半山了。
他走上去問,要把他們送到半山去?
那個大白個子比較小,但發出的聲音卻很粗,是男性的聲音,至少聽著是。他說:你知道半山?波曆說:聽說過。他說:人都已經死了,不送那裡送哪裡?
他反過來問波曆。
可是波曆也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讓他能夠稍微地鬆一口氣的事情,同時他也明白了一件讓他神經繃緊的事情。讓他鬆一口氣的事情,就像他昨天跟娜拉說的,就是半山也是埋葬死人或者說舉辦海葬的地方。讓他神經繃緊的事情是,有人死了,在這場莫名其妙的疫情裡,終於有人死了。不好意思,他說“終於”,沒有彆的意思,隻是一種擔心的被證實。
有人在旁邊議論。畢竟也還有膽子大的,也就是說也還有走上來走到抬走死人的地方來的。她們說,這兩個人是在封閉的房間裡被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說是他們早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這種怪病並不是不會致死,如果有人倒下而此人的倒下沒有被其他人及時發現,此人很可能會死去。
昨天,波曆已經聽他們實驗室的人在商量要不要住在一起。他說:為什麼要住在一起?不怕相互傳染嗎?那個女同事說:即使可能被傳染,也比倒下還沒人知道然後就死掉的好。
然後,他們很快商量好了兩兩一對的組合。剩下的一個問他:波曆,我們住在一起好嗎?他說:我們?她說:是啊。我說:可是我是男生。她說:我不怕你。
他除了搖搖頭,也隻能點點頭了。當然點頭發生在搖頭之後。
這個女生比波曆還年輕一點。不過噸位比波曆大不少。這是他一開始搖頭的原因之一。
她的自我保護意識還是挺強的,等於告訴波曆說,你不用擔心,你也不用想彆的。
他想,就她那噸位,我會想彆的,但肯定不會想她說的那種彆的。
晚上,當他獨自散步,從荒蕪的酒吧街走回到宿舍的時候,她已經在他的床上打著呼嚕。她打著呼嚕,卻在他的輕微觸碰下,也還知道往旁邊滾動了一下,給他空出小半個床位來。
她是全身裹著防護服躺下的。
他想,就這樣還能睡著?
可是,他剛躺下,在她的旁邊,他也睡著了,很快。他發現防護服或者強壯的呼嚕還有催眠的功能。
早晨起來的時候,他發現他的右胳膊整個麻木了。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的胳膊從旁邊的身體下麵抽出來。
她整個睡成了一隻大蝦的形狀。他已經幾乎被她拱出了床去。
同時,她真的很胖很重。這是他深刻的感受。
他抽出胳膊的過程並沒有讓她的呼嚕中斷。
他已經在考慮今天晚上是否要睡在實驗室裡了。他想的是他和蘇珊的小樓。
可是蘇珊帶來的新聞迫使他放棄了這種念頭。
蘇珊是下午回到實驗室來的。也就是在他們的小樓裡。
大樓裡的那個實驗室他每天也就是去轉一圈。那裡已經沒有同事了,所有的人都進了醫院。他隻是去看一下,玻璃通道兩邊的人類和動物細胞實驗室裡的生物反應器仍然在緩緩地旋轉著,他覺得這些玻璃球體裡麵的液體在這些主人不在的日子裡並沒有增加,甚至好像還少了一些。
他坐在自己的超淨台旁自己的椅子上,在下午的陽光裡迷迷糊糊著。他好像做夢了,他看見他走過的地方,路上的人一個一個一撥一撥地倒了下去,就好像有一台收割機在那裡開過,而他就是那台收割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