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8年7月7日)
有時候波曆會掐自己一下,用這種最原始也許最愚蠢的辦法。因為他覺得自己那天可能真的是在做夢。
因為自從那天以來,來送貨取貨的仍然是那個小夥子。而且小夥子堅定地說,他不認識一個叫瑪麗亞娜的女人。
波曆問他:你是從幾區來的?
他抬起頭來,看著波曆,看了波曆很久。應該是因為他看到波曆看著他的目光很堅定,但沒有任何的惡意,他說:四區啊。
波曆說:可是那個瑪麗亞娜也是從四區來的。她也是穿黃色的工作服的。一個女孩子,看上去二十幾歲,或者不到二十,長著一頭紅頭發,臉上有淡淡的斑點。
小夥子說:我記得你以前也向我提過這個問題的。我也回答過你,而且回答過很多遍了。可是真的沒有。我們這裡有個紅頭發的,但是是個男的,他是搞研究的,跟你一樣。
波曆說:你說你是四區來的,那麼是四區的河的哪邊?
小夥子有些驚訝,這驚訝甚至接近於驚恐:你知道我們那裡有一條河?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
波曆說:是的,不是你說的。可是我知道你們那邊有一條河,河的一邊是研究所,河的另一邊是港口。對不對?
小夥子臉都白了:我沒有跟你說過啊。
波曆說:你彆怕。這當然不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哪位領導要我試探你什麼。我就問你,是不是這樣?
小夥子說:隻要你彆說是我告訴你的,彆的都好說。
波曆說:當然不是你告訴我的。我們倆幾乎都沒說過話,除了簡短的問候。看來我說的沒錯。這些就是瑪麗亞娜小姐告訴我的,就在她代替你來送貨的那天。
小夥子說:不可能啊。我每天都來的。
波曆說:瑪麗亞娜小姐有時候跟辛基一起送貨取貨的。你不會連那個辛基也不認得吧?
小夥子說:我也沒有聽說過誰叫辛基。
他說著拜拜,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波曆覺得小夥子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害怕。他們的領導一定再三地向他和他的同事們警告過,四區的情況不能對四區以外的人說。而且他們的領導一定把所謂泄密的後果說得很嚴重。從他這樣害怕來看,那嚴重的程度可能很嚇人。甚至完全有那種可能,就是他們那裡的人會由於話多而被處理掉,或者說被淘汰掉。
這個小夥子不像是在撒謊。根據波曆的直覺、視覺和嗅覺,他看得出來,小夥子說的是真的,應該是真的。他應該真的不認識甚至沒見過艾晚亭,也沒見過那個辛基。
波曆又有一種在夢裡走進走出的感覺了。或者說一切又回歸到那個他稱之為夾層的現象裡去了。仿佛他今天走在這一層,明天走在另一層。
除非這世界上或者說這個研究院有不止一個四區。可是有同樣的兩個四區,同樣一條河把研究所和港口隔開的情況,而且來自這兩個四區的人都穿著黃色的服裝,巧合也太多了吧。
中國古代有很多鬼故事。
想到這裡他真的有點毛骨悚然了。
如果說他見到並且跟她說話的紅發艾晚亭是一個鬼,這還真的有點講得通。
那天,在那個巨大的甲板上,他親眼看到我們那架飛機向大海滑去。這些年來,他經常想到艾晚亭。他想到他摔下飛機的時候她應該在廁所裡或那附近,而後來應該是跟整架大飛機一起掉到了大海裡。
在這種情況下,她活下來的可能性未免也太小了吧。幾乎不可能。
那麼,她是在他恍惚的狀態裡浮到他們小樓裡來的?她從地下世界浮上來看望他,因為她想他?或者因為他想她?他也真的有時會想到她,即使是偶然的,雖然他跟她相處也就那幾個小時。可是他們當時的距離比他跟除了素華和可可和以以以外的所有的女人都近。可以說是零距離,當然是隔著兩個人的所有衣服的零距離,約等於零的距離。否則他也不會畫下她來。
也許她真的是他筆下的畫中人,真的是從他畫的肖像裡走出來的?
在這裡或者說在這裡的世界上,隻能說,一切皆有可能,而一切可能皆有可能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