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梅根,即二區醫院的小護士梅根,她說過,她是法國人,跟那個吉普賽女人一個名字。她提到的那個同樣叫梅根的吉普賽女人是法國小說家果於名著裡的人物。第二個梅根,即這個四區醫院的小護士梅根,她並不知道那個也叫梅根的吉普賽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她說她是跟她媽媽一起到這裡來的。他沒有來得及問她是哪裡人,但幾乎可以肯定她不是法國人。
第一個納絲林,即二區酒吧的服務女生納絲林,她告訴過他,她的父母都是從歐洲德國移民到美國去的,她的先人顯然沒有非洲血統。她的父親甚至是思想界名人。可是到了這裡,她就變成黑人了。第二個納絲林,是他未來的同事,可是她自己已經說了,她是黑人。他並沒有問她來自哪個國家,可是她是一個有著很高受教育水平的黑女人。
兩個梅根,一個是法國人,一個不是法國人。兩個黑皮膚的納絲林,一個世代都是白人,沒有黑人血統,一個自報家門說是黑人。
他羅列這些現象想要說明的,或者說想要告訴他自己的是,無論是梅根的“大波”,還是納絲林的“大波”,她們都有自己的背景來曆,她們都不可能是克隆的產物。前提當然是,如果她們對他說的都是真話。而他相信她們對他說的都是真話。她們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人。謊話是不可能從這麼真、這麼純的人的嘴裡說出來的。
可是,如果不是克隆的產物?她們又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麼她們每一對都會那麼像那麼逼真呢?從聲音到氣味到相貌。這簡直無法解釋。應該說完全無法解釋。如果說全世界幾十億上百億的人裡麵偶然會有兩個各方麵那麼像的人,可是一下子出現兩對,這種概率也太小了吧。何況兩對出現在同一個地點(研究院)的兩個分開的地方(研究所或區)。
另外,為什麼兩個梅根都叫梅根,而兩個納絲林都叫納絲林呢?這裡所有人的名字都是這裡的某個人或者機構給取的。顯然有人把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都命名為梅根和納絲林。如果你說是某個人或者某個機構搜遍天下找出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然後給她們取一模一樣的名字,他想說,去講給鬼聽吧。鬼才相信。
可是,既不是偶然的、搜集來的,又不是克隆出來的,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把他波曆喚醒到現實裡來的是眼神。是納絲林的眼神。凝固的眼神。
他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在他腦子裡滾動著思想或者說在他分析和歸納事物的時候,他會離開當前的世界,也就是進入漢語裡說的神遊那種狀態。當他看到納絲林的凝固在他臉上的眼神時,他才想起他剛才有相當一段時間隻是人在她的麵前而精神遊了出去。波曆說受累,他說不好意思,他說他聽著呢。
其實正是她停止了說話而隻留下眼睛看著他這種情況才喚醒了他,才讓他想起她之前對他說了很多話。
她的眼神裡有一點不快,但這一點不快瞬間就消失了。其實波曆在她的眼神裡看到更多的是迷失。他不好意思說是“著迷”。雖然他知道後者更準確。
若雪在上海的時候有幾次就是這樣看著他的,她說她一開始對他的心不在焉有點生氣,但接下來就覺得他這種心不在焉特彆有魅力。他說她這是取笑他,她說真的她就是這樣被他迷上的。她甚至覺得他的心就是一個謎,吸引著她去探索。娜拉也說過類似的話。儘管中國時代的和我細胞灘歲月裡的他在外貌上完全是兩個人,可是他這個毛病卻一直延續了下來。而這個毛病在一些女孩子眼裡卻不是毛病。
波曆說不好意思,其實我聽著呢。
納絲林說那你說說看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波曆說,你剛才介紹了這裡的生活街,說這裡有不少酒吧,還有啤酒花園,還有超市,還有其它生活設施,你剛才還說這裡的晚上挺熱鬨的,尤其是夜深的時候,尤其在酒吧街,你剛才還說到那兩個經過的並且向你點頭微笑的人是你的同時也是我同一個研究室的同事。
波曆看出了她眼睛裡的驚訝。
其實這些都是波曆從他的大腦皮層裡找回來的。
他還有這麼一個本事,在他精神遊離或者說魂不守舍的時候,正在經曆的事情包括正在聽到的話會在他的大腦皮層裡留下一些痕跡。僅僅是淺淺的痕跡。可是,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在短時間裡根據這些痕跡把聽過的話經曆過的事找回來。
剛才她帶著他一路走來,遇見的人不多,畢竟正值上班工作的時間,可也見到了一些人,先後至少有十來個人吧。他忽然想到,這些他見到的都是陌生的麵孔。而他在出神之前還在想可彆讓他碰到更多的“大波”。如果這裡的人有很多跟二區長得一模一樣的,他恐怕會瘋掉。
她微笑了。她說:沒關係的。
她說:從這裡穿過去就出了生活區了,再往前走就是河灘。想過去看看嗎?
他說:想啊。
他又說:這樣吧,你還是先帶我到我的宿舍去吧。我有點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