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澤銘和阿蘭穿過漫長的地下水道係統,踏上外界的土地時,卡斯文尼亞的太陽,已經西垂。
出口的附近雜草叢生,遠離道路。他登上高處,回頭看去——莫雷文莊園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點,靜靜地躺在山腰之上。
而在山腳的平原處,趙澤銘看到了一座孤寂的城市,房屋長出枝芽,藤蔓和荊棘在店鋪和工坊間肆無忌憚地生長。
屬於文明的一切都被驅逐抹去,它雖然目前仍是城鎮的模樣,骨子裡卻已歸於蠻荒,遲早被自然吞沒。
確認周邊安全無憂後,趙澤銘將阿蘭收回文明碎片,取出那張傳送文書。
回憶著之前蘇傑普教授的方法,趙澤銘將其捏在胸前,單膝跪地,默默念誦著詞彙,將其激活。
他的腳下緩緩綻放出淡金色的複雜環陣,無形的力量將趙澤銘分解剝離,隨後消散無形。
…………………………
中原行省,稻海平原。
淡金色的環陣在地麵上迅速鋪開,光塵落地,擬化人形,趙澤銘晃了晃身子,從地上站立起來。
他所在的位置,類似於訓練的操場,不遠處擺放著射擊的靶子,卻沒有人在訓練,反而地上擺滿了麥子,拿木條圍起來晾曬。
“湯米,該我玩了,把聖劍還給我!”、“哈哈,才不呢,我要當馬克律波斯!我才是千界勇者!”、“壞人!馬克律波斯那麼謙卑,才不會霸占著聖劍呢。”
不遠處喧鬨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轉過頭四五個少年奔走著從訓練場中穿過,嬉笑打鬨,爭奪著一根筆直光滑、沒有分杈的樹枝——那大概就是他們所謂的‘聖劍’。
似乎是被追著急了,為首拿著‘聖劍’的孩子顧不上看路,縱身一躍,竟一頭撞在趙澤銘懷裡。
“哎喲!”
趙澤銘沒有幫扶的意思,任由對方反彈回去,那孩子踉蹌幾步,瞬間倒地,手中的樹枝觸在地麵,‘啪’地一下折斷兩截。
“啊,我們的聖劍!”
後麵的孩子追了上來,看到被折斷的樹枝,立刻抱怨起來地上的孩子:“都怪湯米!你看看你,害得劍沒了吧?”
“誒喲,怎麼這麼不順利。那可是我們找了好久的,這麼棒的樹枝,你知道有多難得嗎?”
“壞湯米,又笨又壞。非要演馬克律波斯,勇者大哥哥才不是你這樣的壞蛋。”
“咱們以後不跟他玩了吧,真沒意思。”
“我,我不是故意的。”作為肇事者的湯米一屁股坐在地上,急的眼淚汪汪,身上作為披風的床單也被其他小朋友扯拽著要拿走,他連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隻是太想當勇者了,你們不要拋棄我……”
“跟你玩總是出問題。”一個小女孩不滿地說道:“上次是弄丟了披風,害得我們隻能用床單,今天讓你當了一回馬克律波斯,你還把我們的聖劍弄丟了。”
“算了吧,彆跟他計較,沒有媽媽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趙澤銘看著小朋友們數落著湯米,沒有任何表示。
他隻是注意觀察著這些孩子的情況。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艾琳蒂亞以外的,卡斯文尼亞土著居民們。
他們的長相和瀚民或者芙拉芒人都不太一樣,像是一種多重混血融合後的情況,跟氣候和自然環境沒有什麼關聯,看不出來明顯的民族差異。
仔細想想看,艾琳蒂亞,還有希利爾家族中的那些人物畫中的形象,大多也是這個樣子。
或許這就是卡斯文尼亞人類的特征。
服飾大概相當於現實中的前工業時代水平,令趙澤銘意外的是,這裡的紡織工業能力很強,這裡的孩子們雖然一個個看著不富裕,但衣服的麵料和裁剪都很精細講究。
這可比現實中的殘星共和國水平強得多。
哪怕是趙澤銘身上這套舊式帝國的步兵製服,跟這都沒法比,
【白金公主推進的金融化和城市化改革,看來已經取得巨大成效了……真要這麼發展下去,恐怕不到三十年,都能發展到殘星共和國的水平了。】
也許這就是文明之幸吧。
有這樣強大且英明的領袖,人類帝國會出現幾百萬狂熱追隨她的白金主義者,趙澤銘一點不意外。
【有這樣的中興之主,如果不爆發湮滅侵蝕,卡斯文尼亞超越現實世界的民生和科技水平,隻是早晚問題。】
“你們這是怎麼了?”
就在趙澤銘思考觀察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爽朗的年輕男聲:“是在做遊戲嗎?娛樂是好事兒,但可不要欺負人哦。”
趙澤銘抬起頭,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
【沒有看到人,哪裡來的聲音……不對!】
——哢嚓。
怪異的破裂聲響起,趙澤銘的瞳孔一縮。
在他的注視下,空間被均勻地撕扯裂開。一個銀發、銀眸、銀白鎧甲,湛藍披風,麵容英俊到無以複加的男子從中走出,他像揭開簾子一樣,輕鬆地撥開時空的裂隙,走到孩子們的跟前,身後的時空裂隙緩緩愈合。
“馬克律波斯!”一個孩子驚喜地喊道:“馬克律波斯哥哥!”
孩子們一擁而上,圍聚在馬克律波斯的身邊,明明作為陌生人的趙澤銘,與之相比,就好像是路邊的一顆石頭,無人在意。
“是我啊,陳生、哈克特、羅帆、林恩、歐陽璐璐。好久不見了。”馬克律波斯溫柔地抱起一個年紀最小的孩子,讓對方坐在自己的肩頭和臂彎之間,他的手法嫻熟,一看就是帶過孩子的人,那連話都不太會說的娃娃,一看到馬克律波斯,立刻就笑了出來,很是親近。
馬克律波斯跟孩子們打完招呼,隨後看向湯米,疑惑地問道:“湯米,你這是怎麼了?他們為什麼那樣對你。”
湯米看到馬克律波斯時,眼前一亮,但立刻又哭喪著臉,難過地說道:“我,我闖了禍,我把聖劍弄壞了。”
“沒有啊。”
馬克律波斯奇怪地拔出腰間的寶劍——那是一把造型奇異的鋒刃,如同秒針一般細長,護手則是一麵表盤,上麵刻畫著複雜華麗的花紋和銘刻,僅僅是注視,就仿佛給人帶來了窒息般的沉重感。
仿佛橫在那裡的,那並不是一把劍,而是厚重的曆史長河。
“【時國之匙】……”孩子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們看,秩序的聖劍,在我手裡呢,好端端的,沒有損壞。”馬克律波斯嗬嗬笑道。
“不是真正的聖劍啊。”
那個小姑娘從地上撿起來斷成兩截的樹枝,來到馬克律波斯跟前,解釋道:
“我們是在扮演《克緹雅傳奇》的遊戲時,拿這個用來作為扮演時國之匙。本來玩的好好的,但湯米一直霸占著它,我們就追要,結果湯米撞到了人,就把它弄壞了。”
“我,我沒想到會這樣。”湯米垂著腦袋,沒了披風的他,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啊,原來如此。”
馬克律波斯恍然大悟,隨手將高貴的聖劍插在泥地裡,溫和地將小孩子放下來。
他轉而撿起來兩根樹枝,仔細打量品味起來:“喔哦,這真的是極品的樹枝,我小時候要是有這樣一根,方圓百裡的油菜花,都彆想完整地保留下來!”
孩子們驚訝:“咦?馬克律波斯哥哥也喜歡用樹枝打油菜花玩嗎?”
“當然啦,我的劍術啟蒙,就是起源於這種興趣的。所有的劍聖,小時候都喜歡玩樹枝!”
馬克律波斯笑著,蹲下身,將手中的樹枝合在一起:“不過,就算樹枝再怎麼棒,也隻是一根樹枝而已。不要因為這東西,而錯失了真正有價值的寶物。”
說著,在人們的注視下,兩根樹枝瞬間脫離手掌,拚接在一起,完好如初。
【並非拚接。】
——屏息三·死心。
虹膜充血,眼前的世界漸漸放緩。
趙澤銘眯起眼睛:
【那兩根樹枝,更像是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他的觀察力一向很仔細。
在趙澤銘看來,與其說馬克律波斯是將它們重新修複,不如說是倒退回了‘被折斷前’的狀態。
【他能夠操控時間……這就是,他被稱為千界勇者的原因。】
“給。有了聖劍,你們就能夠和好了。”馬克律波斯將‘聖劍’遞交給湯米:“不過小湯米,下次可要注意了哦。”
“謝謝你,馬克律波斯哥哥……”小湯米感激地說道:“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大家肯定不願意跟我繼續玩了。”
“他們隻是說說而已,你們的友情哪有那麼脆弱,一根樹枝就能摧毀得了嗎?”馬克律波斯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不過說起來,你剛剛是撞到人了吧。湯米,你有沒有跟對方道歉呢?”
“我,我不記得了,應該是沒有吧。”
湯米說著,抬手指向趙澤銘:“就是這個小哥哥——誒,他是誰啊?營地裡沒見過你這個麵孔啊。”
“嗯……陌生人嗎?”
馬克律波斯站起身來,轉頭看向趙澤銘。
銀白高潔的眸子投來好奇的目光。
猩紅的瞳孔迎上純淨的視線。
操場上幾個曬穀子的農民看到這一幕,手中的掃把掉在地上,立刻呼喊起來:
“【千麵勇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