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樓臨著京城大運河,在繁忙的運河沿岸挑了一處幽靜的河灣,景致殊異,鬨中取靜,十分不凡。
酒樓和運河之間,便有一截河岸全算作酒樓的後花園,十分空曠,少有人至,正適合比武。
謝淵和崔放避開了酒樓入口人流不止的繁忙處,來到了這裡,一並而來的自然還有兩邊各自親友。
崔家幾人不是每一個都像崔放那樣對司徒琴有深仇大恨一般,但是也同樣沒什麼好臉色,暗暗敵視;
此時見比鬥將起,自然大聲為同族助威:
“放哥兒,乾脆利落,連下兩局!”
“崔放,旗開得勝!”
崔放站在場中,手持長劍,傲然而立;
謝淵則和司徒琴對視一眼,見她鼓勵以及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
他又看向謝靈韻,見她眉頭皺起,似乎有些不滿,又有些擔憂,便遞給她一個放寬心的眼神。
謝靈韻見謝淵的樣子,眉頭微微舒展,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同為世家子弟,謝靈韻更為了解這些世家高手。
她聽過崔放的名頭,實力極為不俗,應當不在同族的謝惇之下。
謝淵因為司徒琴和這麼一個強敵放對,謝靈韻又是氣又是擔心,畢竟這是大庭廣眾,不是族內切磋,兩人恐怕都不會留手,一不小心說不定有傷損。
真是舍得,受點傷算了!
謝靈韻惡狠狠的想著。
司徒琴則眨巴眨巴大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謝淵。在她眼中,謝淵一向是麵對強敵胸有成竹的模樣,眼前這個對手看起來還不錯,不知道分彆這麼久,謝淵的實力又到了哪一步?有沒有追上自己呢?少女絕美的俏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而那邊春江樓樓上樓下,都有不少好事酒客圍觀。
京城人口本就稠密,天下人往來繁多,特彆是現在潛龍宴在即,時時都有武者比鬥切磋,最是下飯。
王家兄妹倆就躲在二樓的窗戶後靜靜旁觀,王啟詩露出半個腦袋,猶豫一下,問道:
“大兄,為何我們要掩藏形跡?”
“偷看就要有偷看的樣子。”
王啟文搖了搖折扇微笑道:
“而且等會還有麻煩要來,我不想被看到。”
他眼睛盯著謝淵,十分好奇單對單的情況下,他又能對高手發揮幾分實力?他拭目以待。
謝淵望向對麵的崔放,崔放見他準備好了,昂頭道:
“謝淵,亮兵器吧。我崔放也不占你便宜,既然你隻有前期的修為,我也壓製境界與你一般。”
他倒是光明磊落的模樣,顯然等著讓謝淵知難而退,趕著和司徒琴這個正主打一場。
謝淵聞言,嗬了一聲:
“不必,免得你等會找借口。”
崔放愣了一下,麵色一沉:
“好大的口氣。”
旁邊的崔家人也是對視一眼,暗道這謝淵真是狂妄。
他們深知崔放的實力,絕不容小覷;而對謝淵的傳聞,卻下意識視為道聽途說。
一個剛突破三變境的武者,在那些接近宗師的頂尖高手的戰團中立了再大的功,也隻可能是撿漏。
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想的倒也沒錯。隻不過人往往誇大自己熟識的,而忽視自己不了解的。
崔放哼了一聲,搖頭道:
“我清河崔氏的子弟向來不屑以大欺小,哪怕和你同境戰鬥都是我占了優勢。不過今天事出有因,謝兄,等會你吃了虧,就勞煩多擔待了。
“看招!”
他清斥一聲,長劍一舉,陡然衝了上來。
謝淵見崔放竟然真的隻將功力限製在和他相差仿佛的氣血三變前期模樣,眼中精光一閃。
對這樣的限製功力的對手,他之前在謝氏武庫對上過許多。
謝淵靜靜提著劍,眼睜睜看著崔放接近。
崔家數人皺起眉頭,這謝淵是什麼姿勢?不變應萬變?
他們暗自搖頭,對其他人或許有用,但是對崔放這等實力,莫要說他隻是三變境前期,就是同級彆的高手,被近身拿到先機,那也隻有落敗一個下場。
酒樓上有不少人搖頭:
“比武連個架式都沒有,怎麼選了個不會比的?至少也得來個朝天一炷香吧!真是我上我也行。”
王氏兄妹自然不會如此沒見識,都是睜大眼睛看著謝淵,好奇他會如何應對。
以弱擊強,最重要的便是先機;如此讓先,可不是明智之舉。
崔放的身形一閃而過,雖然他的步法玄奇,一望便不俗,但謝淵澄澈的雙目仍然清楚的倒映著崔放極速接近的身影,似乎都看出了他出劍的軌跡。
崔放見謝淵不移不動,暗自皺眉,但手上一點也不含糊,一劍陡然從下往上刺去,直紮謝淵心口!
謝淵的雙眼似乎提前看到了這一劍,看著他刺了過來,如同鬼魅般橫移一步,避開這一劍。
然後他提劍,橫切,輕輕敲在崔放的劍刃上。
崔放驟然覺得手上一股大力襲來,虎口巨震,幾乎握持不住;他大驚失色,陡然加力,這才拿穩了劍,沒有被謝淵一劍直接挑飛兵器。
不過就算這樣,他的長劍也蕩了出去,胸口空門大開。
下一刻,崔放的身形陡然凝滯,一把利劍停在他的胸口,劍尖剛好點在他的衣服上,沒有刺破一絲。
崔放的額頭流下一滴豆大的汗珠,而周圍也顯得有些安靜。
啪啪啪——
司徒琴笑著鼓掌,道:
“這一招請君入甕不錯。”
“還行吧。”
謝淵回頭笑了笑,將長劍一轉,倒提於背,靜靜的望著崔放。
崔放和其他人這時才回過神來,一臉震驚的看著謝淵。
崔家幾人目光嚴肅,在他們看來謝淵的動作極為簡單明了,除了橫跨的那一步似乎是不俗的身法之外,那劍招……不,那甚至不是劍招,就是隨便一劃拉,並不是什麼高深法門、稀世劍法。
然而就是這一跨一挑,崔放就乾脆利落的敗下陣來;甚至謝淵若是不留手,崔放這一下說不得就要受重傷了——
身死倒是未必,這等級的世家子弟,身上多半都有一兩件保命的玩意兒。
這不是劍法,但是卻是劍道上極高的造詣。
若非一眼看透崔放的招式,謝淵萬不敢這樣處理。崔家的人不是酒囊飯袋,不會以為謝淵竟敢這樣撞運氣。
此人的劍道修為,簡直是深不可測。
崔家這邊一臉嚴肅,酒樓上的普通酒客卻不是個個都有眼力,隻感覺剛開始就結束了,皆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還沒開始吃呢……沒意思。”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見沒有熱鬨,不少酒客甚至發出了噓聲。
王啟文饒有興致的看著謝淵,緩緩道:
“在那藏經塔樓頂什麼也看不清,倒不知道他劍道修行到了這等地步。姚家晨星是不世出的劍道奇才?比之他也不過是火燭比之皓月,怪不得死在他手。”
王啟詩倒是螓首輕點:
“大兄,我早說了他的劍法極為出眾。”
“也不知道是這般出眾法。但凡修為不占優勢,幾乎不是一合之敵。”
王啟文瞥了妹妹一眼,搖了搖頭。妹妹就是太斯文了,“極為出眾”的評價雖然甚少從她嘴裡出來,但終究不夠直觀。
謝靈韻倒沒對這結果意外,她聽聞那崔放竟然講究風度、自降修為,就放下了擔憂。
雖然這些世家天才每一個都可以自稱一句“同境罕有敵手”,但同境罕有敵手和同境罕有敵手之間,差距可能比一個境界還大。
崔放收回自己的長劍,虎口上還陣陣發麻,不由心下驚駭。
他現在都沒想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就輸了,就算這招被閃過,他自有十八般後手、三十六般變化。
然而眼睛隻是一花,自己就完全將胸膛送上。
謝淵的劍道其實倒也沒到通神的地步,隻不過他主修的雲龍九式本就變化莫測、難度匪淺,是極為高深的劍術。
他在小小天賦的作用下將其努力修成不低的境界,對劍道的理解自然比同境界的高手要深不少;
二來,劍心的作用之下,對手的破綻又常常是極為明顯,謝淵劍法既高、敵人劍法倏低,此消彼長之下,還將境界壓到和他一樣,那謝淵隻得笑納這份大禮。
崔放若不是臨時反應、加力握住手中長劍,這一下就會被謝淵將劍挑飛,更是丟個大臉。不過這樣一來,不用更高的功力自然就不算數了。
謝淵惱他對司徒琴出言不遜,讓他一下就想起了姚天川這等不好的回憶,自然不客氣。此時獲得勝利,他也不言不語,靜靜注視著崔放,勝利者的目光中自給了他不小的壓迫力。
崔放莫名感覺自己才是弱勢的一方,額頭見汗,低聲道:
“謝兄劍法高明,崔放甘拜下風。”
剛剛你那桀驁不馴的模樣呢?恢複一下。
謝淵腹誹道。不過見他前後表現還算光棍,謝淵點了點頭,就準備到此為止,也懶得出言諷刺。
他正要轉身,卻聽崔放沉聲道:
“且慢!”
謝淵麵色微沉,看著崔放:
“崔公子,我已對你有所忍讓,怎麼你卻沒完沒了。”
崔放麵色同樣不好看,隻是沉聲道:
“謝兄,我本無意與你糾纏,但你既然非要護著這妖女,小弟便隻能得罪了。
“隻是小弟不解,你當知她身份,可知她與你實有殺父血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謝家也是千年的清流,如此分不清是非黑白,甚至連做人子的本分都沒有,便是山村鄙夫也不該如此,豈是山野裡教出來的如此行事?我崔放不才,卻也不齒。”
謝靈韻和司徒琴的臉色同時唰的沉了下來。
這番話不見臟字,但這對世家子弟來說,已經是極重極難聽的言語,特彆是言語中暗暗攻擊謝淵出身鄉野、不配與世家為伍,讓謝靈韻幾乎勃然大怒。
“姓崔的,你在吐什麼狂言!”
謝靈韻高聲道,馬尾辮氣得連抖。
司徒琴臉色沉靜,少有的露出怒色:
“謝淵,你退下。既然他想和我切磋,我便讓他如願。”
謝淵聞言,隻是搖了搖頭。
他知道司徒琴的修為必定不凡,這次一見麵,就感覺到她也已經突破了三變境。
不過司徒琴本身修為就比他強不少,過去隻是一直沒有全力修行而已。
論天資、論資源、論進境,司徒琴沒有哪一項是差了謝淵的,現在她既然是氣血三變境,看來分彆的一年多,司徒琴修行也努力了起來。那她到底是中期還是後期,謝淵也說不清。
對崔放的諷刺,謝淵倒是沒有盛怒。
他的諷刺對真正的世家子弟或許頗有殺傷力,但謝淵自在這世睜開心眼起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砍柴的,沒覺得如何丟人。
隻不過話語惡毒與否還是其次,重要的對麵這不加掩飾的態度,簡直像個好鬥的公雞。
謝淵哂笑一聲:
“在下本就長在山野,胡亂學了兩手砍柴劍法,今日一試倒能挑飛清河神劍,實是驚喜。”
崔放聞言,頓時怒目圓睜:
“豎子安敢辱我崔氏神劍!”
旁邊的崔家人也是勃然大怒,紛紛叫嚷起來,言辭中要讓謝淵好看。
謝淵嗤笑一聲,這些家夥隻能罵彆人,被人頂一句就要跳腳的。
他斜眼看著崔放,淡淡道:
“你既然已經輸了,又要如何?”
崔放麵目沉凝,吸氣道:
“剛剛輸了,心服口服。不過清河神劍天下無雙,但在下隻學得一點皮毛,不求甚解,實不是最擅長的法門。
“現在,清河崔放,想要好好請陳郡謝氏謝淵謝兄指教一番。大家放開手腳,不必留手!”
他用力一拱手,氣勢勃發,氣血三變境後期的渾厚氣勢頓時朝著謝淵撲麵而來。
謝淵眼睛微微一眯,感覺到這人的境界絲毫不遜色於謝惇,的確不是個弱手。
不過他才勝過謝惇,實力又有不小提升,就算這人比謝惇強,大不了就露一露天隱術,今天也得好好教訓下他。
謝淵淡淡點頭:
“可以。”
崔放看他平靜的氣勢,微微一滯,怎麼自己才是挑戰者的模樣?
雖然的確是他在挑戰,但是以兩人的實力對比,氣勢不應該是這番模樣……
他哼了一聲,對著遠處的隨從道:
“去把我的兵器取來!”
謝靈韻見狀,眉頭又不自覺的皺起。
這崔放隻是放出氣勢,就讓人感覺得出修為不弱;現在竟然不要臉不要皮,剛剛還說不以大欺小,現在就要用境界壓人了!
呸,不要臉!
若不是謝淵當即答應下來,謝靈韻肯定要好好和崔家的人掰扯掰扯。
也不知他嘴這麼快乾嘛,還當哥哥的呢,這麼年少氣盛?萬一打不過怎麼辦?
謝靈韻下意識的擔憂,有些胡思亂想。
司徒琴眼眸在謝淵身上一直打轉,目光中都是柔色;雖然按她的實力,其實不需要謝淵給他出頭,但是這番被挺身而出的感覺,讓她心裡甜滋滋的。
她又看了崔放兩眼,目光中稍有正視,感覺他實力的確還行,就是不知道謝淵好不好對付他。
遠處二樓上,王啟文緩緩道:
“這崔放要動真格的了。”
王啟詩眨巴眨巴安靜的眼睛,道:
“大兄,崔放很厲害麼?”
“據崔壘說,崔放平素低調,練功刻苦,功力比他差不了太多,實力勝過名聲。”
王啟文說道:
“而且這崔放在清河崔氏族內還是個另類,少有的並不最愛練劍,而是喜歡練槍,跟隨名師學法,又有崔家主親自為侄兒找來的頂尖槍法,好好培養。若是他真要動用槍法,又有境界優勢,謝淵的劍法恐怕不夠看了。
“唔……果然是槍。”
王啟詩見樓下幾名隨從快步從外麵抬了一杆長槍進來,腳步沉重,在河堤邊的沙地甚至陷足三寸,顯然這槍極為沉重,不是凡品。
她微微抿嘴,有些暗惱道:
“以大欺小,還要動厲害兵器,這崔放枉為君子。”
王啟文見狀,微微一笑:
“啟詩,這下你也不看好謝淵了?”
王啟詩閉著嘴,然後低聲道:
“反正我剛剛說對了。”
王啟文哈哈一笑,見她真的有些小脾氣,也不繼續刺激妹子,將目光投向場間。
崔放既然要動真格,應當也會逼出謝淵的全部本事了。
那一擊斬殺燃火使的神秘斧法,是不是可以再見呢?
王啟文饒有興致的想著,眼中燃起期待。
隻不過這次沒有自己等人打主力,謝淵要是不儘快使出來,說不定堅持不了多久就沒機會施展。
“謝淵,可不要讓我失望。”
王啟文搖著折扇,心中暗道。
河邊場中。
謝淵和謝靈韻見崔家的隨從抬著一杆看起來就沉重的烏鐵大槍過來,兄妹倆同時眨了眨眼。
崔放一把就將數人抬才能抬動的大槍握住,單手一揮,頓在地上,頓時將河邊泥地砸出一個大坑。
泥水飛濺,有一部分正正巧往謝淵身上濺來,不過金光一閃,謝淵不動聲色的將其擋下。
崔放目光一眯,道:
“好功夫。”
謝淵不理他小計倆,隻是看著這槍,問道:
“這是你的兵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