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的溪水廳堂,此時雖然沒有聚集謝家全部的宗師長老,但管事的、有具體職司的、熱衷族事的,都在這裡了。
這些人不隻修為高超,在偌大家族身居高位,也是個頂個的人精,心思靈敏、反應迅捷,自不必提。
但就算這些人中龍鳳、或者說老油條,此時聽到謝淵的話,也都是一愣神,沒幾個感覺自己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麼叫,請謝硯不吝賜教?
謝硯自己也沒反應過來,眉頭微蹙,道:
“什麼意思?指教什麼?”
謝淵坐在高首位,緊緊盯著謝硯,伸出手指了指他,然後指了指自己,用更直接的方式說道:
“比武,你和我,就現在。”
這下,每個人都聽懂了。
溪水廳堂再次變得安靜,長老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麵麵相覷。
怎麼,他竟來真的?
不是謝淵剛剛的話難以理解,那的確是挑戰比武時常說的話。
但他們下意識的覺得謝淵應該是說其他的。
沒任何人覺得,謝淵真的是在邀謝硯比試。
一個氣血蛻變境,主動挑戰宗師?
有些超出這些陳郡謝氏宗師們數十年的見識了。
直到現在,謝淵說的無比清楚明白。
眾人才知道他竟然是認真的。
“嗬。”
有兩名宗師忍俊不禁,低聲笑了出來。
其他許多長老也被感染,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家主,你這個提議……我建議從長計議。”
一名持重的長老直接勸阻道,對謝淵露出不太讚同的神色。
雖然他直接反對謝淵,其實他卻是中立的長老,亦沒有露出嘲笑,隻是眉頭緊皺,想要給這位年輕氣盛、處事荒唐的家主一個台階下。
謝誌直接嗬嗬笑道:
“家主想要耍子,在坐的隨便哪個後麵陪他練兩招也無不可,謝氏從來都對年輕人是扶持的嘛。
“隻不過現在,咱們還是不要撒潑耍渾,正事要緊。”
他擺了擺手,哪怕他今天決定快刀斬亂麻,趁機把謝淵轟下家主之位,也沒真把謝淵的話當一回事。
還真讓謝硯和他切磋不成?家裡還是有些老人的,做事要講規矩,拿修為欺負人不太好聽。
實力差距太大,即使挑戰都被人當做笑話。
謝淵望著滿廳堂麵色各異、啼笑皆非的宗師長老,麵色平靜。
他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了謝硯身上,敲了敲桌子。
咚咚。
“硯長老,若你要以實力而論彈劾我,就讓我看你有沒有這份實力吧。
“此去校場不遠,硯長老敢同行否?”
眾長老們見謝淵竟然仍然堅持,都是覺得他不知所謂。
謝硯感覺周圍打量著謝淵和他的目光,沉默一下,忽然覺得有些羞惱。
怎的是自己被這謝淵點名胡鬨?
就因為他坐在最末,資曆最淺、實力最低?
他覺得自己是個軟柿子?
謝硯心中生出惱怒,就算他跟這些長老相比確實根腳淺薄,那也不是他一個蛻變境的武者可以看低的!
真覺得自己被長輩誇多了,就能無視宗師境門檻這阻攔無數人的鴻溝嗎?
謝硯聲音冷淡,壓抑住怒氣:
“家主,你可要想好了?刀劍無眼,真遇到敵人,可沒人管你是謝氏的家主還是誰,這不是置氣就能頂事的。”
謝淵直接沒有回答,他剛剛一說完就起身朝外走去,等謝硯回完話,他都走到了廳堂之外。
廳外天光正好,謝淵站在陽光裡,頭也沒回,步履不停:
“我在校場等你。”
廳堂裡的長老們注視著謝淵的背影,竟忽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來。
若是給他時間,或許他真能成為陳郡謝氏的一代傳奇?
不過眾長老旋即都搖了搖頭,沒時間給他了,今天這場鬨劇結束,任他再賴著這個位置也沒有任何人信服。
很快,議事廳裡的族老全部都聚集到了族內的大演武場。
是謝淵曾經戰勝謝惇、全族揚名的那地方。
算是謝淵的福地,不過今天可沒有那麼盛大的場景。
這挑戰並沒有提前預熱,也不打算讓其他人來觀戰。
畢竟這裡全是謝家的高層,就算沒幾個是支持謝淵的,也不想等會這蛻變境挑戰宗師的鬨劇傳得太開。
高層紛爭鬨成這個模樣,長老們不管是站哪邊的,都覺得這事情談不上光彩。
他們都認為謝淵實在是被逼得手足無措,隻得歇斯底裡,最後鬨將一場。
雖然謝誌謝聞等人是勝利者,但他們也隻想在族人麵前儘量低調,摘取勝利的果實就好。
場邊的圍觀的隻有十來名長老,三三兩兩,大致分為了三個圈子。
謝聞、謝誌與各自的盟友,以及其他中立的或者心思不明的。
望著十分寬闊的演武場中央,謝淵和謝硯已經相對站好,長老們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對這場決鬥並不關注,他們想的更多的,還是等會該如何處理。
尤其是謝誌與謝聞,一個想著怎樣趁著自己扳倒謝淵的大勢上位,另一個想著怎麼阻斷謝誌的風頭,而自己這邊趁機得勢。
他們甚至想著自己上位之後如何處置天雲圃這攤子事,畢竟天雲圃的重要程度,他們身為謝家的積年長老,絕不是不知曉;
隻是相對天雲圃,他們覺得自己先攀登,才更加重要。
場邊的長老們各各想法都很多,雖然在演武場邊,對這場比武卻並不關注。
場中。
謝硯望著謝淵,臉色一片沉凝。
在所有的長老中,他是心情最不愉快的。
每個人都把謝淵的提議當成無力的發泄和鬨劇,他也一樣,但不同的是他卻是這場鬨劇不得不配合的一方。
而謝淵隱含的那股看低,更讓他心裡暗暗不爽。
不少人皆道謝淵是陳郡謝氏近百年罕見的天才,不輸他的父親謝玄當年。
連帶著這些年來族內的頂尖才俊如謝維、還有他,那自然而然的就被比下來了。
有為數不少的人都拿謝淵和同年齡的前代天驕做對比,結果自然是完勝。
作為謝氏目前最年輕的宗師長老,謝硯的傲氣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他也的確有本事,故而聽到幾次這樣的對比之後,心情本就不舒服。
但事實的確是如此,同年齡他的成就萬萬比不上謝淵,好在他自身修為有優勢,已經跨過了宗師大關。
一朝入宗師,和宗師以下就是兩個世界。
這讓謝硯足以自慰,畢竟再頂尖的天才,沒到這一層次,自然和他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結果。
謝淵今天直接點了他的名。
謝硯盯著謝淵,看他一臉平靜的站在那裡,身軀如同旁邊的那杆深藍色大槍一樣筆直。這樣的氣勢,讓他心裡更不滿意。
“你,真的想好了?”
他沉聲問道。
謝淵隻是淡淡點頭:
“你準備好了,便隨時開始。”
謝硯一滯。
這話,是該他來說嗎?
怎麼一副自己是挑戰者的模樣?
旁邊的宗師也有幾名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時臉色怪異。
這謝淵似乎對自己的實力極為自信,將自己視為和謝硯平起平坐的武者。
他到底哪來的這樣的認知?
沒有任何一名長老認為謝淵有哪怕一絲的機會,隻有在這個境界,才知道這個境界的強大以及和之前境界的差距。
謝淵的莫名自信,在他們看來簡直如同癔症一般。
甚至真有長老擔憂這小小家主是不是壓力太大,到今天終於崩潰。
謝硯沉默了片刻,心裡騰起一股火。
“好,既然家主讓我指教,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尊敬前輩,什麼,叫武道宗師!”
他大聲說道,腳步直接一頓,在原地踏起一片黃沙,身影隨即便消失。
謝淵的雙眼空空,根本看不到謝硯的身影。
太快了!宗師的身法幾乎不是目力可及,隻能憑借氣息感應。
謝淵心神一動,幾乎是謝硯剛消失,他就將長槍突地往右側刺去。
長槍還沒到,謝硯的身影已經浮現在了這裡,一雙散發著微微光芒的肉掌一拍,直接打向謝淵的槍尖。
他連兵器都不想動用,直接就要憑一雙巴掌,以迅雷之勢直接將這個狂妄自大的年輕人擊敗!
槍尖和散發著清光的肉掌一撞,陡然一停。
謝淵感覺到槍上傳來前所未有的大力,直接順著槍杆如狂濤駭浪般湧了過來。
他麵色一正,早有預料的催動了五層大金河功,第一擊就毫不留手,順著長槍襲了過去。
兩股勁力在蛟魂上相撞,謝淵身子一晃,退了一步,重重踩在地上,穩住了身形。
謝硯感覺謝淵的槍尖雖然有些令他側目的爆發力,但最終也就不過如此,正冷笑一聲,卻忽然感應到一波波的勁力襲身。
如同江濤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綿不絕、層層疊加的傳遞過來,到得第五重浪時,竟然讓他都有些吃驚!
轟的一聲,謝硯的手掌和謝淵的槍尖各各彈飛,謝硯的身形同樣晃了一下,這一招竟然是平分秋色。
“哦?”
旁觀的宗師們都有些訝異,心不在焉的神色稍微鄭重了一些。
“謝硯這麼大意?”
站在謝誌後麵的一名宗師不滿道。
謝誌眼睛稍稍眯起:
“再看看……”
謝硯穩住身形,麵皮頓時一熱。
他居然一巴掌沒拿下一個蛻變境的武者?
他剛剛含怒出手,可是沒有放水的!
感受著周圍那些前輩長老的目光,謝硯更是羞惱,低喊道:
“負隅頑抗!”
他鉚足了勁,一隻手如同雲龍探爪,帶著凜冽的破風聲,再度抓向謝淵。
謝淵幾乎剛看到他手掌一動,便見那爪穿過槍尖探入近身處。
他雙目一凝,喝了一聲,也不去管,長槍猛地前刺,帶出殘影。
鋒銳之意穿透空氣,直接刺向了謝硯的胸口。他的動作雖然奇快無比,但是怎麼也比不上蛟魂的長度,這一爪要想立功,先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來。
謝硯猶疑一瞬,感受著這樸實無華的一槍上凝聚著極致的鋒芒,還是不敢硬接。
他隻得猛地一側身,讓開謝淵的長槍,而後身形一閃,換了個方向又想欺身而進。
結果謝硯剛剛踏步,謝淵的長槍早就收回,又對著他的胸口戳來,仿佛兩人是同步同頻,同時換了方向。
謝硯無奈,隻得頓步,繞著謝淵飛也似的打起轉來,尋覓機會。
在謝淵的視野中,隻有一道淡淡的黑影在自己身邊狂奔,他隻能憑借氣機感應去跟隨對方的動作。
身上淡淡的金光提前亮起,謝淵持穩重之策,站在原地,長槍不時隨著謝硯忽然近身而探出,完全發揮出了槍法的長處。
若是低境界的武者,哪怕層次相差許多,持長槍者對上更高層次的赤手空拳的武者,也可以輕易勝過。
不過到了宗師和蛻變境這等差距,理論上來說,的確不是兵器能夠彌補。
但謝淵不是一般的蛻變境,他的槍法也不是一般的槍法。
謝硯隻感覺謝淵的反應和功力比自己預料的要強得太多,一手可攻可守、全擅全能的焚天滅道槍更是十分精熟,任自己展開身法優勢,卻在那長槍揮舞之下,一時找不到任何破綻!
他心中大為驚訝,但更多的卻是有些急躁。
在這麼多長輩圍觀之下,自己竟然半天拿不下一個蛻變境的武者!
可惡,都是他那蛟魂太利!而且他才學焚天滅道槍多久,怎麼用得就這麼好了?
謝硯微微咬牙,想要繼續赤手空拳的尋找機會還不知要多久。雖然他不覺得自己這樣贏不了,但是一時半會兒確實沒奈何,拖久了就算勝過,也是難看。
他下定決心,突得閃身,撤開數步,從兵器架上拿起一杆長槍,舞了個槍花,猛地一刺。
如同平地起霹靂,演武場上隻有那閃亮的槍尖,劃過長空,朝著謝淵刺來。
謝淵汗毛直豎,感覺到了極大的威脅。
焚天滅道槍!
對手用的也是這謝家的頂級絕學,剛剛突破宗師就掌握到這種程度,謝硯不愧是謝氏目前最年輕的長老。
謝淵渾身亮起金光,氣血迅速湧動,護住周身。
不過沒人注意他身周的淡淡金光,因為眾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手中的蛟魂奪了去。
天地一暗,唯餘一線寒光,忽然閃過,直直撞向那雷霆一槍!
旁邊的長老們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麵對謝硯的恐怖一槍,謝淵竟然正麵迎擊!
他瘋了嗎?
如同針尖對麥芒,兩道耀眼的寒光撞在了一起,驟然亮起一團巨大的光華,將本就明亮的白晝照得更為耀眼。
巨大的轟隆聲響起,演武場暗藏的陣法都閃爍了一下,已經自動激活,防護著演武場不被破壞。
地麵依然平整,但鋪就的砂石炸了漫天,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得朦朦朧朧。
不過長老們何等水平?他們自然看得到裡麵的場景。
隻見謝淵噔噔噔連退數步,長槍一柱地才穩住了身形,麵色微微發白。
而謝硯站在原地,雙臂拿著長槍震了兩下,身形微晃,顯然也吃了不小的力才緩和過來,沒法乘勝追擊。
但哪怕恢複過來,謝硯也沒有動。
相比他身體受到的衝擊,心裡的震驚才是讓他站在原地的根本原因。
他的雙目睜大,看著雖然有些許狼狽但穩穩立住、甚至沒有受重傷的謝淵,完全難以置信。
“你怎接得住?”
謝硯失聲問道。
自己這一槍,是宗師一槍!
是宗師使出的焚天滅道槍,他並沒有留手!
不要說氣血蛻變境了,哪怕差不多修為的對手,碰到他這一槍,也得如臨大敵,要是應對或者功法不足的,一擊製勝也未必不可能。畢竟謝氏宗師的戰力以及功法等階,在所有武者中都是頂尖的。
然而謝淵,一個氣血蛻變境,麵對他這樣一槍,竟然選擇跟他正麵硬碰,並且還擋了下來!
不隻是謝硯,周圍的宗師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剛剛……用了同樣的招式?”
“不錯,人間太平的最後一招。”
一名宗師凝重的點點頭。
“同樣的槍法,同樣的招式,蛻變境對上宗師境……而謝淵,竟然沒有被一槍洞穿?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氣血蛻變境嗎?”
幾名宗師紛紛低呼。
“他不是。不完全是。”
謝聞神色有些驚異的發了話:
“他的大金河功,似乎突破了界限,有了宗師神韻。”
還是謝聞的眼力不俗,幾招就看清了關鍵。
“原來如此……”
幾名宗師紛紛驚歎,謝淵的內功竟然如此特彆?
尚在蛻變境就突破到了宗師的層次,還是大金河功這等最頂尖的內功,這等是什麼樣的天資?
怪不得能夠有這樣的效果。
不過眾人還是有些猶疑,光是破限的大金河功,能跟謝硯有來有回?
“而且……”
謝聞都有些猶豫道:
“他的人間太平,練得比謝硯要好一些。”
長老們都有些沉默。
謝硯已經是極好的天賦,成為宗師也好,練焚天滅道槍也好,都比謝淵久的多。
結果,明明有著先發優勢,他的槍法境界,竟然還不如謝淵嗎?
這本就是極難的槍法,宗師才能入門修煉,練得也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