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卻對剛剛柊吾的那一聲歎息,給撩撥到了敏感的神經,質問道。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會死?”
病重之人性格大變喜怒無常,本就是人之常情。
有過伺候家中病重老人經驗的柊吾並不為無慘質問而生氣。
看他前世那沉默如石頭般的外公一病重就常常發脾氣,做出些折騰人的事兒。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福禍相依,寧寧會有大福的。”柊吾聲音放軟,麵色平靜如無風湖麵,語調哄孩子似的,甚至叫了無慘的乳名。
變成鬼你就再也不用擔心生病了,就是我要擔心自己的腦袋。
無慘縮回了腦袋,聲音沉悶。
“你很喜歡如月姬嗎?”以前明明說自己不結婚的。
如月姬如此囂張,藤原大人還能容忍他,必定是對她愛重異常了——來自京中貴族的私下推測。
之前無慘不覺得這有什麼,見如月姬白粉黑齒就知道她不會得到柊吾的喜愛,可病重後,整天沒事乾隻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這一想,就想出問題了。
柊吾是不是在騙他?
是不是因為他表露心意才去和皇室聯姻?
柊吾那幾年不理他,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無慘神經質似的咬著手指,種種念頭在心裡頭打轉。
無慘清楚一件事,他的用藥等等醫治支出都是柊吾在出,產屋敷?嗬。
象征性地給一點就不錯了,誰都不願意填一個無底坑。
事到如今,無慘心裡也清楚,家族早就放棄他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進入過繼承人之列才是。
無慘也從未把那裡當成過家。
除了藤原柊吾,誰家願意花這麼多錢給彆人,尤其是如月姬,當家主母能允許自家丈夫跟昏了頭似的給外姓之人花這麼多錢。
見問完的無慘,暗淡的黑瞳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柊吾表情微僵,怎麼有種乾壞事被抓包的心虛感。
“沒有。”柊吾摸了摸柔軟的長卷發。
古代人都留長發,無慘同樣也是,隻著裡衣的無慘沒有束冠,如烏木般的濃密黑發垂落,散落得如同櫻枝,反倒顯得他更美了。
“一場政治交易,我對她沒有感情,我總是要娶妻的,你也是。”柊吾點了點少年的額頭。
娶妻?娶妻以後她會生兒育女,和對方成為家人,你也會像曾經對待我一樣對待你的孩子,然後他就會被棄之如敝履。
無慘每根神經都在患上妄想症。
苦澀的藥味湧入鼻腔。
無慘懨懨接過滿是苦澀藥汁的碗,一口喝掉。
“咕嘟咕嘟……咳咳……”
嗆住了的無慘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柊吾安慰性搭在無慘脊骨凸出的背上,幫著人順氣。
用手帕捂著嘴咳嗽的無慘,咳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勉強停止。
緩過勁兒的無慘感覺到不對了。
手指上的濕潤感,仿佛一隻黏膩的毒蛇在遊動。
這隻毒蛇叫做死亡。
刺目的血跡,染上了雪白的手帕。
無慘看著那血跡,默然不語,十分平靜地把手帕疊好,放起來,儼然是一幅精神緊繃到極限的狀態,眼前一片猩紅色的幻覺。
柊吾渾然不覺,無慘的小腦袋瓜子裡已經幻想到自己下場淒慘的一幕了,便以工作為由,表示要離開了。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柊吾替無慘整理了一番衣物,撫平褶皺後,就打算起身離開。
成為家主以及關白後,柊吾工作量大大增加,甚至還要把持後院,不敢讓如月姬沾手這部分權力。
來陪無慘已經是擠出自己為數不多的休閒時光了。
可無慘不這麼想,他覺得對方是厭煩了他,不想和他說話才走的。
病了這麼多次,再多的關心和同情都會被耗儘,連他的血脈親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個外人,理智是這麼想的。
感性上,無慘無法接受,尋常人對於親情、友情、愛情的需求都被他放在眼前這個即將離開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