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似一層輕紗籠罩整座山坳,她推開房門,帶過一陣輕風,吹開蒙在眼前的迷障。
入目的是薄霧輕紗,青山連綿,小橋流水,以及那階梯上和衣而眠的人。
他隱在霧中,背對著她,瘦削的身形如同當初的少年郎。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一般,就好像他還是曾經那個滿腔熱忱,滿目柔情的少年郎。
她站在原地瞧了一會兒轉身回房拿上一件厚衣服,悄聲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子,給他輕輕搭上外衣。
不覺間,她看著他的眉眼有些愣神,不知何時,他的眉間多了幾條皺紋,連夢中也在發著噩夢。他才二十四的年歲,鬢角竟已多了幾條白絲,身形比之年少時更為瘦削,這些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麼。
潺潺的溪水聲將她驚醒,回到現實中來,她再打眼望他,心中不由苦笑一聲,原來時間最是無情。
她知道錯不在他,也從不曾怪過他,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她無法釋懷,也心知他的決定。
他們此生。。。終究無緣。
在她轉身離開之後,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睜開眼,回頭望她,那霧氣好像侵蝕進了眼中,讓他的雙眼不禁微微濕潤。
片刻後,他釋然一笑,知道一切都該了結了。
清晨下了一場細雨,三人坐在屋中,品著熱茶,看窗外雨打芭蕉,聽簷下細雨叮咚,誰也沒有說話,可是周圍難得有一份讓他們心安的氛圍。
雨停風起,霧消雲散。
樂陶熟練地將東西收撿好,放入包裹中,然後走到莫冉的房門前,探頭喚她:“阿冉?我們該走了。”
她坐在車廂中,對著一直忙前忙後的樂陶,突然說道:“樂陶姐姐,我們回皇城吧。”
“。。。”樂陶怔愣在那裡,回過神來之後,在慌亂之下打翻了茶碗,她顫抖著手想去收拾。
莫冉輕輕拉住她的手,用袖子擦去她手上沾染到的茶水,柔聲安慰她:“彆哭了,樂陶姐姐,我從未怪過你。”
她轉眼看向她的發頂,伸手輕輕撫摸樂陶頭上戴著的帷帽,心疼地問道:“你的頭發呢?”
樂陶搖搖頭,將帷帽拉低,泣不成聲,“生。。。了場病,就全部。。。剪掉了。”
她抱著在自己懷中哭泣不已的樂陶,心裡明白這不過是樂陶為了不讓自己擔心所找的借口。
曾經的樂陶桀驁不馴,不信三尺神明,隨心所欲,可現在,三千青絲儘去,眉間皺紋橫生。
六年前,她鮮衣怒馬,少年風流,肆意瀟灑。
而如今,她青燈古佛,荊釵布裙,心如死灰。
她抱著樂陶,雙眼微紅。她最為崇拜的人啊,現在卻被折斷了脊梁骨,命運按著她的脊背讓她趴伏在地上,傷口沾染汙濁,它將她的驕傲碾碎在泥濘裡,逼迫她跪地求饒。
“我們回皇城吧。”她紅著眼輕聲開口。
“不行!”樂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提議,她不能再讓莫冉身陷險境了。
“好,那便回去。”在外間趕著馬車的尹清安沒有問她原因,他隻是如同以往一般對於她的要求向來學不會拒絕。
“你瘋了!?”樂陶撩開帷幔,眉頭緊皺,“你明明知道。。。”
他頭也未回,輕聲開口:“我們也該尊重她的意願。”
樂陶愣了愣,回頭去看莫冉,發現她眉間再沒有半點舊時的天真,不禁覺得喉嚨發癢,胸口悶疼。
她以為這六年改變的隻有他們,原來。。。也改變了她。
“好。”她看著她,眉眼帶笑,眼尾微紅,“那就回去。”
從此以後,不管是刀山還是火海,隻要你想去,我便陪你去闖上一遭。
幾日後的清晨,他們喬裝打扮一路風塵仆仆終於到了莫家的祖廟。
尹清安與樂陶守在門外,隻有莫冉一人進去。
莫家一遭失勢,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到最後留下的不過是個瞎了眼的老人。他年事已高,再沒有多餘的精力打掃,隻能偶爾來祖廟擦擦牌位上的灰塵。
她慢慢走到牌位麵前,拿出手帕輕輕擦去父母牌位上的薄灰,“你們總說會陪我一輩子。”
她指尖流連在那塊木質牌位上,垂下眼瞼,溫柔淺笑,“可你們最後。。。卻食言了。”
淚水接連不斷地湧出眼眶,墜落到地麵上。
莫冉不禁彎下腰身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感覺心口好似有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跪坐在莫家夫婦的牌位前,抬起頭,指甲深陷肉裡,顫抖著唇,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但最後隻能望著牌位泣不成聲。
她原以為還有許多的機會可以與他們述說心腸,可時間從不等人,它隻是靜悄悄走過你的身邊,然後在你不曾發覺的時候帶走你所珍愛的一切。
她埋下頭,佝僂著背,終於痛哭出聲。
等她平複好心情與他們一路躲避人群,從郊區的祖廟遮遮掩掩趕到莫府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
多年無人打理,牆麵早已斑駁脫離,無數的菟絲子攀牆而生,遍布牆麵。莫冉伸手輕觸牆麵,目光微動,“它都已經這般老了啊。”
“阿冉。。。”樂陶避開她的目光,視線放在遠處,“我就不進去了,我在外麵放風。”
莫冉知道她是心懷芥蒂,無法麵對,她搖搖頭,語氣溫柔,“其實,我剛剛便想提議我一個人進去看看。”
她轉頭看向尹清安,目光平和,“若是可以的話,你能陪著樂陶姐姐在外麵等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