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舊賬_幽冥畫皮卷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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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舊賬(1 / 2)

此後的十來天,薛寶瓶就不出門了。眼下是暮春,也是青黃不接時,但幸而從前她每天都要去鎮外的璧山裡砍柴,總能收獲些木耳、菌菇、酸果、山薑之類,運氣好時,還會像前幾天一樣,捉到一隻被鷹叨傷了脖子的野雞。而她又是細細長長的一個女孩子,經年養出來的小胃口,這些吃食竟都能風乾了慢慢存下來。

因此,這十來天她就趴在窗頭,瞧著日光透過窗戶照在那碗清水裡,瞧著裡麵那小小一枚繭的皮膚逐漸愈合了,變得白皙光滑,又漸漸生發出小小的肉芽,仿佛要長出手腳來了。

她為它的每一絲變化而感到高興,渴了就喝點井水,餓了就吃點乾貨。至於這些都吃光了該怎麼辦,她也不願意去想——爐灶都塌了,做了十幾年的事也不用做了,她就什麼都不想做了。

但等到第十五天,她改了主意。不是自願,而是半自願的——喂養到第三天時,她覺得雞血開始發臭,於是用鍋將雞血焙乾,又細細磨成粉末,一點點去喂。但前些天下了雨,是牛毛細雨,卻延綿了兩三天,等隔夜再打開盛著血粉的小罐時,隻聞到一股惡臭。

她試著投了一點去喂那繭,結果它非但不吃,反而在抽動幾下之後就一動不動,仿佛死了。

她這下慌了神,體會到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像她爹娘咽了氣、她獨個兒在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空屋子裡站著時那樣。

她趕緊給小碗換了水,又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幾滴血進去。過了好半天,這繭才慢慢扭動著新長出來的、像觸須一樣的四肢,將這幾滴血給吃乾淨了,但還是懨懨的,仿佛沒吃飽。

這時候,薛寶瓶才像剛從一場夢裡醒過來似的,知道自己得去弄點吃食了,要不然,她怕這爹娘送來陪伴自己的小東西餓死。

她拉開床頭的小抽屜,取出裡麵的一個紅木匣。這匣子原本是邊角包銅、掐了銀絲,是娘為她攢下的嫁妝之一,而今那些銅銀早都摳下來了,隻剩個素匣子。她將匣子打開,取出裡麵僅剩的一枚銀耳釘,十幾天來頭一次走出院門。

薛家店正對著金水河,沿河是一片民居,其中有**成是空著的。她沿河慢慢走,看見河邊那株大柳樹已經新抽了許多枝條,沿河也有新草從泥土底下鑽出來了。隻是那草似乎也沒有什麼生氣,並不很綠,隻白慘慘地抽著芽。

她慢慢走過三棟屋子,最終在橋頭一家門前停下來,扶著門口的駐馬樁喘了好一陣子氣,才覺得自己的腦袋不怎麼暈了,於是就在門板上用力敲了敲。

稍隔片刻,聽見裡麵一個憊懶泥濘的男聲:“誰啊?”

幾聲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臨近,門板吱呀一聲開了縫,露出個吊梢眼的年輕光頭,矮矮胖胖,皮膚黝黑,十分壯實。一見外麵站著的是薛寶瓶,滿臉的不耐煩才稍做收斂:“哦,薛妹妹啊。有什麼事兒?”

薛寶瓶看了看他的眼角——這是有一顆痣的,那麼就是王家雙兒的老二,王武。她捏著手裡的耳釘,抬手在自己的左耳垂上比了比,又在脖頸上比了比,然後在手指上比了比,最後在身前劃了一個圈。

王武打開一扇門,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笑嘻嘻地一眯眼,探過半邊臉:“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啊?”

薛寶瓶沉默地盯著他。

她在說的是耳垂上的耳釘、脖子上的項鏈、手指上的戒指,還有許許多多她從六歲起,就陸陸續續拿來王家換掉的,本應是她嫁妝的銀飾。

王家是獵戶。爹娘還在的時候,王家會給薛家店供應肉食,兩家算是相熟的。爹娘病故那天,薛寶瓶哭到餓了,就想起王家人。她記不大清那時候的事了,隻記得他家來了人,搬出屍首,用席子裹了草草掩埋,而後王家父子三人在家裡搜羅好一陣,不曉得都帶走了些什麼,隻對她說那是喪葬的費用。

六歲的孩子懵懵懂懂,隻以為這家是好人,往後凡是餓得受不住,就取了家裡的東西去王家換些吃的。起初一隻銀鐲子尚能換到夠吃上三四月的細糠,往後一隻戒指、一掛項鏈、一隻耳釘,就隻能換得幾塊乾肉、烤酥的碎骨而已。

王家人說,他們辦事要講公道,隻是如今連年饑荒,山上的飛禽走獸也不好打,那就先記做欠賬。又說,“一碼歸一碼”——譬如上次拿來的戒指已記作欠賬了,那這回再拿來的項鏈,自然是第二碼,換得一塊肉乾,就記作第二筆欠賬吧。如此,直到她九歲了,才慢慢曉得王家的“叔叔”和“哥哥”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就再不做傻事了。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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