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弦之琴,無音之律,無望之人。
宋微塵端坐一片無儘黑暗之中,分不清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竟有幾分像創世神,世間一切生機,都等著她“無中生有”。
她突然笑了,因為她悟到了惑心琴的奧義。
大音希聲。
真正的音律,是在無聲處,渡得有緣人。
……
宋微塵將手撫上沒有琴弦的惑心琴,彈出最後一節。
隨著這一節,宴上聽琴之人的眼瞳逐漸恢複了正常。
莊玉衡看著大妖一點點褪下幻骨,脫胎變成自己。
束樰瀧終歸與自己和解,不再割損他自己的靈魂。
墨汀風看見桑濮變成了秦雪櫻,草長鶯飛變成了漫山玉蘭。
……
在場之人,無不被自己所見震懾,一時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隨著最後一個音止,宋微塵噴出一口血,癱軟在惑心琴上。
不過離奇的是,琴弦皆在,她手指也完好無損。
倒下之前,她看見墨汀風握著秦雪櫻的手。
看得真真兒的。
“微微,你聽我解釋!”
墨汀風閃形而至,抱住奄奄一息的宋微塵,滿臉的痛苦與心疼。
宋微塵視力已然恢複,可是心裡有些東西卻似乎再也回不來了。
她此刻隻覺得這個懷抱跟剛才的琴弦一樣紮人,紮得她心裡刺疼,不過最後的體麵還是要有,她用力扯出一個微笑。
“祝……幸福。”
勉力說出最後一句話,頭無力垂向一邊,墜入了真正的黑暗。
“微……桑濮!”
莊玉衡閃行而至,俯身探其脈,眉頭越皺越緊,宋微塵的情況非常不好,心脈衰微氣血逆行,但生理機能卻又頂在高位循環——像是一台馬力開到最大的機器,可惜油箱已空,各種在高位運轉的零件依著慣性卻停不下來,徒增空耗磨損,情況非常糟糕。
這樣下去,不消片刻,她就會死。
“司空大人,她身上有藥!”
李清水急急出聲提醒。
莊玉衡沒回應,而是伸手從墨汀風懷裡半搶過宋微塵。
“把她交給我。”
而後抱起宋微塵就往林地外大步而去,謙謙君子如他,儀禮信達如他,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
墨汀風拳頭緊握,他看著莊玉衡背影,幾乎是用儘所有力氣才讓自己留在原地沒有追過去。
他不能走,這一切都太不尋常——從昨夜在秦雪櫻房間伊始,一切都不對勁。他必須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否則不僅挽回不了宋微塵,而且很可能會牽累在場其他人。
.
“秦雪櫻,你到底想乾什麼?”
墨汀風手一揮,將這林間宴席四周設下了一個結界,他冷眼看著端坐正席之位,自始至終雲淡風輕的那個女人。
依舊鳳儀明媚,心思卻深不見底。
“司塵大人所言非虛,這琴確實有問題——本宮有意把琴弦裝反了。”
秦雪櫻倒是很坦然。
她的話讓在場之人皆是一愣,古琴琴弦並沒有正反一說,不知道長公主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實不相瞞,這琴弦來自三桑樹的歐絲之野。”
聽見秦雪櫻的話,束樰瀧明顯吃了一驚。
“三桑樹,樹皆無枝,其高百仞,蠶神之女在樹下跪據歐絲,故得名歐絲之野。”
“可那個地方不是已經封山上萬年了嗎?所以這製弦之絲是……”
秦雪櫻淡淡一笑,
“束老板果真見識廣博。沒錯,這製弦之絲正是來自蠶神之女化繭封山之前的最後一批,也隻有歐絲之野出來的弦絲才有正反之說,正弦放大原有功效,逆弦抑製不良影響。”
“換句話說,此琴取木南禺神山的鳳棲梧桐,取弦北山三桑樹的歐絲之野,皆為純原天地靈氣所化,所以才能夠洞徹交慧,解惑清心。但……本宮有意將琴弦裝反,是因為不敢賭。”
“永遠不要相信人性。”
“無論是誰,隻要有自我判斷,就一定避免不了主觀成見和自以為是。彆說看透彆人心性了,我們終其一生,大多數時候連自己都看不透。”
秦雪櫻起身向著墨汀風盈盈一拜,
“雪櫻看重與司塵大人的賭約,也願意相信桑濮姑娘的琴技和人品,但這說穿了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今日宴上貴客如雲,本宮絕不可能拿眾卿陪賭,所以定然會將琴弦反裝,以防萬一,抑製惑亂。”
“不過,恭喜司塵大人賭贏了。隻有心性清透澄明之大能可以完整彈完一曲,自有惑心琴始,可完曲之人鳳毛麟角,桑濮姑娘馭琴有道,性如良玉,大人沒有看錯人。”
“雪櫻今日有幸聽聆,亦是福分。”
……
墨汀風冷眼審視秦雪櫻,忽然嘴角一扯,冷笑出聲。
“正反話都叫長公主說儘了。”
“我現在隻是好奇,長公主既然對這琴的由來如此清楚,也隻其利弊厲害,為何要點名桑濮侍琴?恐怕奏曲的時辰都是長公主精心算計好的吧?要我說,與墨某有賭約為假,特意設局才是真。”
他後背非攻巨劍法相顯出,劍鋒直指秦雪櫻。
“你究竟是誰,到底有什麼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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