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語跌倒在地,掙紮著抬頭看,不知何時憑空冒出許多黑衣人和金吾衛,兩相廝殺下,地麵儘是一團團血跡,觸目驚心。
烏沉沉的天色,空氣裡血腥味彌散開來,悶得人幾欲作嘔。
沈明語心驚膽戰,忽看見身側的蕭成鈞肩上早已中了一箭,血流如注,滴答鮮血順著他的胳膊,正落進她藕色的長袍裡,嚇得她當即慌了神。
混亂中,沈明語又聽到連翹急促呼喚的聲音。
“世子快走!”連翹川穀跑過來,拉著她便走。
沈明語見蕭成鈞半晌沒起身,忙撇開連翹的手,往回幾步,伸手去扶蕭成鈞。
“三哥——!”
到底是才十五歲的人,遇見這樣大的陣仗,整個人腦瓜子嗡嗡亂響,一時手忙腳亂,全憑直覺。
較之沈明語的驚恐,蕭成鈞倒是鎮定自若,一聲不吭折斷了箭矢,踉蹌著低下身子,倚在牆邊倒下的門板後,虛弱喘氣。
他那雙漆黑的墨眸毫無情緒,似是早已預料到般,不見丁點兒倉皇,如一池寒潭。
唯獨,見沈明語朝他奔來時,那平靜的深潭倏地起了絲波瀾。
可當她的手剛碰到蕭成鈞的胳膊,他忽地推開她,蒼白薄唇微抖,吐出兩個冰涼的字:“……走開。”
蕭成鈞麵色慘白,甚至因疼痛而微微扭曲。
“彆管我。”
他渾身發顫,漆眸冷冽地盯著她。
沈明語呆滯了一瞬,沒被他唬住,飛快從袖子裡摸出個藥瓶,將藥粉胡亂灑在他胳膊上,而後將他扶起,吃力地往馬車走。
“哥哥,沒事的……”她聲音發顫,惶惶攬緊他的腰,“哥哥,咱們回家……”
少女不作偽裝的聲音如乾淨的軟帕,輕輕撫平潮濕的陰冷,如此輕柔綿軟,“哥哥,很快就回家了……”
上了馬車,蕭成鈞倚靠在壁上,薄唇緊抿,沒有吭聲。他麵容毫無血色,衣袍、胳膊、掌心全浸滿濕漉漉的血。
他一動不動,睜著眼毫無情緒。
伴隨一聲大喝“駕”,馬車疾馳而動,兵刃交接聲很快遠去。
“轟隆”一聲響雷,黑沉沉的天落起了雨,雨水飛濺撞擊著馬車,發出“砰砰”亂響。
拐過空無一人的長街,巍峨宮城在風雨中逐漸隱沒,唯有角樓九脊殿燈火巋然不動,穿透這狂風肆虐的天色。
沈明語抬起頭,聽著簷下細碎的鈴鐺聲,有些發怔。
她蹙著眉,摸了下小臂,隻覺得還殘餘著方才的驚悚涼意,又從指尖傳遍了全身。
沈明語仰著頭,靠在車壁上,後腦勺碰得她腦仁兒發疼。
她不會醫術,不敢給蕭成鈞包紮,隻得連聲催促著川穀,“快些,我哥哥受傷了!”
也不知是過分擔心還是彆的什麼,說得含糊不清,隻聽見她本該溫軟的嗓音裡滿是駭然。
蕭成鈞捂著額頭,忽地彎下了腰。
沈明語忙過來攙住他,“哥哥,你還有哪裡傷著了?”
蕭成鈞閉了眼,眉心蹙得甚緊。
車內一盞小小的燈,映出他鬢角冷汗淋漓,似薄薄水光。
沈明語幾乎要嚇哭了,聲音不自覺成了姑娘家的嗚咽,連連喚他,“哥哥,你怎麼了?還有哪裡……還有哪裡傷著了?”
一麵焦心地問一麵朝外頭催,“川穀——再快些!快點兒——”
蕭成鈞唇角下壓,勉強撐起身子,背靠著車廂,終是低低應了聲,“……彆處沒傷著,無礙。”
沈明語想起那日文華殿是他護了她,想起他半夜來看自己,眼淚倏地滾落下來,“你都疼成這樣了!哥哥,你彆嚇我,你……你彆死呀……”
她沒見過今日這樣的刀光劍影,正是心神俱驚,生怕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她遠去。
蕭成鈞頭疾發作得厲害,人虛得說不出半個字。
他渾身刺骨般冷,冷得發顫,好似掉進冰窖裡被冰水淹沒。
他本就容易頭疼,這回去直隸,為了拿到那本賬簿,又在深夜的寒涼江水裡泡了兩個時辰,此刻寒邪附體,隻覺得頭疼欲裂,寒顫得厲害。
他神智不太清楚了,隻隱約慶幸自己早已將賬簿塞進了那支紫竹洞簫裡,大抵是能安全送到章老手上,足以做那群貪官汙吏的罪證。
“……好冷。”
流血都不曾吭聲的人,此刻卻說他冷。
無論夢中還是親眼所見,沈明語從未見過他這般虛弱,麵如薄紙,整個人搖搖欲墜,仿若散沙。
“哥哥,你靠著我,咱們很快到家了……我守著你,你彆睡,你可彆睡下去……”她眼底含著淚,不管不顧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攬,讓他整個人倚靠在自己肩頭。
蕭成鈞思緒逐漸沉寂,隻覺得有人讓他依偎著,手臂緊緊摟著他,予他難得的溫暖。
這感覺叫他貪戀,似乎那弱小的胳膊也讓他有了依靠。
他緊閉著眼,聞到淡淡的帶著甜味的梅香,本能地偏過頭,額頭抵上了她的脖頸。
是雪中春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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