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被廢之後,幽靜於冷宮,蕭元乾下令,不許任何人探望,包括蕭玨和蕭衍。
江沉魚以極高的禮製葬於南陵,魏元帝輟朝七日,日行三奠,闔宮上下服縞素。
喪期過後,魏元帝另立新後,一如當時的承諾,新後亦是崔氏女,是崔氏嫡係一脈,身份要比崔婉卿貴重得多,玄隴世家自然十分滿意。
這之後便開始照常處理政事,如今他不必再陪江沉魚,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做那幫玄隴世家眼中的正事。
他們於是認為魏元帝比以前更為英明睿智了。更加認定蘭陵一族有蠱惑人心的本事,江沉魚一死,魏元帝果真就恢複到了昔年的英明。
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人都以為江沉魚的死已經徹底過去了。就像石子擲湖,雖激起圈圈漣漪,卻終將歸於平靜。
——
顏嘉柔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蕭徹了。
她知道他母妃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有好些時日都一個人悶在殿內,閉門不出。
她雖一向與他不對付,但也並不願見到他如此消沉難過。
終於在即將出孝期的前兩天,她在丹鳳門至含元殿的甬道上見到了蕭徹。
他一身素白縞服,似乎比上回清減了幾分。
精致的眉眼間籠上了一層懨色,素白的縞服襯得他整個人愈發冷清。
白衣素服穿在他身上並不顯寡淡,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她呆呆地看著他,這才想起今日是燕驍班師回朝的日子,必經過丹鳳門。
蕭徹果然在這等他。
江沉魚死前一月,適逢漠北作亂,當時漠北出兵不久後,羅利可汗暴斃身亡,新舊可汗交替,本就內患不斷,加上如今的漠北之前被岑景煥大將軍重創,今非昔比,早已不足為懼,當年岑景煥所率領的是改編後的燕家軍,燕家軍既熟悉漠北地形,如今再度出師,自然是首選。
隻是岑景煥大將軍如今遠在安州,一時半會倒趕不過來,隻不過既派了燕家軍去,領兵的是誰,也無關緊要——這是場必贏的仗,派誰去平亂都是撿現成的功勞。
江沉魚向蕭元乾舉薦了燕驍。
或許是江沉魚開口,他向來無有不應,也或許是燕山被奪權,燕家滿門被流放已經過去太久,久到他忘記當初這麼做的緣由,又或許是燕驍救駕有功,頗得聖心,他早已完全信任,總之,他同意了。
這場仗贏是必然的,隻是讓人沒想到的是,燕驍會贏得這麼漂亮。
不過短短三日,便以火攻奇襲之法逼得北漠連連退兵。
如今班師回朝,想必封賞必不會少。
而蕭徹一向和燕驍交好,燕驍回來,他多半是要前來相迎的。
蕭徹也注意到了她,麵無表情,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便從她的臉上掠過。
對她的態度竟十分冷淡,冷淡到……就像對待旁的女子一般。
蕭徹不笑時,麵色是極冷的,氣質也更為疏離,仿佛高不可攀的的雪山霧凇,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顏嘉柔咬緊唇瓣,在他經過她身邊時輕叫了一聲,“蕭聞祈……”
蕭徹停下腳步:“有事?”
“其實也……也沒什麼,隻是我聽說貴妃娘娘她……你……你還好麼?”
蕭徹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苦笑道:“不好又能如何?”
“我……你……你也彆太傷心了,逝者已矣,這是誰都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我小時候爹爹跟我說,每個人最後都會和親人再度團聚的,所以即便親人先走一步,也不用太傷心,因為最後還是會在另一個世界與他們團聚,懷揣著這個希望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太過悲傷了……”
說完抬眼,正撞進蕭徹淺色的瞳仁,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味,又仿佛是若有所思。
顏嘉柔眼睫輕顫:“你……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隻是覺得你每次安慰我,都是用你爹爹的話——他的話,你倒是記得牢。”
顏嘉柔怔了一下:“……那他總愛跟我說這些為人處事的道理麼,說得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她試探地問:“那你現在,心裡好受些了麼?”
蕭徹挑眉,目光直直地望向她眼底,淺色的瞳仁暈著日光,有種讓人目眩的蠱惑:“我心裡好不好受,你很在意?”
顏嘉柔一愣,白玉似的耳垂漸漸紅了,磕磕絆絆道:“我……我……才沒有……我……我隻是……隻是隨口一問罷了……”
“是麼?”蕭徹向前一步,低頭看著她,略扯了唇角,要笑不笑:“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向來討厭我,怎麼,如今見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倒不覺痛快……”
他頓了頓,收起了神情,深看了她一眼:“為什麼,反而要來安慰?”
“我……”顏嘉柔咬著唇瓣,小聲囁嚅道:“我才沒有那麼壞呢……你雖然總跟我作對,我也一向……一向討厭你,但仔細想想,那些其實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你並沒有真的對我怎麼樣……”
“更何況……你還救過我,我也是經曆過喪親之痛的人,你出了這樣的事,我怎麼可能幸災樂禍……”
蕭徹不說話,隻是以一種審視的目光靜靜地打量著她。
顏嘉柔低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撥弄:“其實……其實你也並不是那麼討厭……你要是肯以後多順著我一點,我們,我們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這句話盤桓在她心裡已經很久很久了。
她少有跟他和顏悅色的時候,今日既然主動開口安慰他了,索性便也主動低頭一回,鼓足勇氣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蕭徹答話,她有些緊張地抬起了頭。
蕭徹低頭看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對上她詢問的視線,目光冷淡,輕嗤了一聲道:“誰要跟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