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仁皇山下,身後燈火通明的紫禁城與這座山野隱於暗中的峰巒顯得格格不入。
裴修年抬頭望去,那山上成百上千的石階連綿不絕,幾乎看不清儘頭,灼灼月華之下,這條登山長階如同月白色的龍脊。
整座仁皇山的周圍也沒有任何的兵力駐紮,真的如同一座荒山一般,安靜地伏在夜色中。
但裴修年知道這都是昭寧帝刻意做出來的假象,這本就是紫禁城的後山,早已荒廢多年,如今已經人跡罕至。
這樣的山上不需投入過多的措施,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裴修年正要邁步上山,卻是被太後娘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便轉過頭來看向這位身段妖嬈的孟姨。
太後娘娘那更勝月色的容顏上多了幾分認真,微蹙的黛眉顯露出幾分遲疑來,她再是向裴修年確認道:
“年兒…你可真的想清楚了?這山上有何手段尚且不知,本宮也隻有些微末修為而已,尋常機關法門還好,若是昭寧帝的那些甲級機偶也藏於此…”
太後娘娘闡述的這些疑慮裴修年不是沒想過,陣法在大周稀疏尋常,如此看似毫無危險的荒山上不曉得埋了多少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法門。
但現存於世的陣法多得不勝枚舉,想要準確推斷出可能有哪些法陣又或者小心避開所有的觸發之法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這又沒明說閒人不得入內,隻是荒山而已,若有文人飲醉登山飲詩也說不好的,舞文弄墨在這修仙界不稀奇。
單論大周,以文入道者比比皆是。
況且文人們還能撰寫史書,此世的文人有儒道撐腰,筆杆子還算硬挺,達官顯貴未必會被刀槍劍戟所傷,但文人墨客手中的筆可以輕鬆做到。
而若是寫出驚才絕豔之詩,當然也會流傳千古。
類似忽得妙句,心生頓悟,一朝得道的這種事也並非隻是故事。
這樣廣為流傳的例子以致於各種人跡罕至之地都說不好能碰見吟詩作對的文人。
這幫行走各地吟詩的偏偏還很有知名度,不是今日走失明日就能查無此人的。
仁皇山上這樣一觸即發的陣法萬一鬨出什麼動靜來反而成了累贅。
昭寧帝不會不知道自己行此事有多不可公之於眾,屠子煉丹天理不容是其一,傷及國本損害王朝氣運是其二。
這一旦傳入世間,恐怕是下罪己詔也攏不回民心。
但他若是尋得長生之道,煉化了所有皇子的氣運,那他或許會與王朝同生,成為大周往後千秋萬世唯一的皇帝。
所以昭寧帝應該也是怕將這仁皇山忽然鬨出什麼大動靜引來不必要的關注的。
若非揭露到這山上的命脈所在,應該也不至於一個不小心就觸發法陣。
裴修年仗著有天眼有恃無恐,自己隻是上山隨便看兩眼,總不可能有多看一眼就會爆炸的陣法吧?
之所以帶上太後娘娘,這是為了讓此事順理成章。
況且…如果昭寧帝現在真的是饞自己這三皇子的身子,那太後娘娘這雙修長圓潤的大腿是不得不抱了。
隻不過古怪的是投誠當日…也就是五皇子死的那天,自己同昭寧帝攀談間並沒有察覺他有什麼異樣。
當日的對話裴修年也不是沒有複盤過,起碼從自己的視角以及轉移到皇帝的角度來看也沒發覺存在什麼問題。
所以是投誠之後這兩天發生的外部因素導致昭寧帝對自己起了疑心?誰會如此記恨他?
裴修年想來多半就是那位通妖之人從中作梗,隻是如今依舊還是沒能找到他的蛛絲馬跡。
乾想這種事還不如上山,裴修年拍了拍仍舊攥在自己袖口上的那隻素手,順帶捏了一把,手感很好,溫潤細膩,如同一塊羊脂美玉。
而後他對上太後娘娘的眸光,寬慰道:
“兵行險著,便是如此,孟姨,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太後娘娘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終於是鬆開了手,跟上了他的步履。
太後娘娘努了努唇也還是沒有將那句“真是莽撞”說出口,想來麵對當時那二十萬青丘大軍之時他也是如此。
也正因他如此莽撞,大周才有如今的時局。
坐上太後的位置,她所求的是血濺朝野,皇室凋零,但不是要大周分崩離析,自己的複仇大計不應該波及百姓。
而裴修年這樣一個忽然出現在棋盤之外以身入局之人,意外的很是合自己的需要。
他的身份與手段若是能為自己所用,那對於自己的大計來說,將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據小欽這兩天的彙報下來,裴修年一路以來的行事也好、性格也罷,都能算是已經過了自己的考量。
當然…這說的是當盟友那個層麵的。
至於動情…嗬,本宮身為瑤光宗宗主,斷情絕念之道奉行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對一個男人產生什麼彆樣的感情?
如今是要謀取裴修年的信任,恰如他所說,既然自己與他要對付的都是昭寧帝,那兩者之間藏著掖著太多東西隻會成為不必要的猜忌和隔閡,百害而無一利。
但…偏偏藏著的這些信息很重要、很關鍵,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要想知根知底沒那麼簡單,信任這種事,從來就不是一朝一夕之間一蹴而就的事,便是本宮想信任他,他就能信任本宮嗎?
何況,哪怕是眼下,誰又能夠保證這不是他與昭寧帝設下來網自己的局呢?
高跟宮鞋“嗒”的踩在石階上,太後娘娘才是抬起頭來,眼前是飽經風霜卻依舊光鮮亮麗的城隍廟,不知不覺的思量間,原來已經走完了仁皇山。
夜風送涼,太後娘娘望著那朱紅黛綠交錯相融的城隍廟,月色隻照得到前殿,紅漆大柱撐起的廟宇仍然伏於夜中。
她再轉眼望向殿外右側那隻極其巨大的三足兩耳銅爐,其上覆以鸞鳳銅熏爐蓋,這般大的煉丹爐足夠煉化任何人。
太後娘娘站定於此,再沒有往前一步,小心為上,她催使浩瀚的靈覺從自己的腳下不斷蔓延開去。
裴修年的眼中微光閃過,他的目光落在那黑洞洞的城隍廟中,廟內的置物早已被搬空,空曠的大堂之中再無它物。
天眼之下,他能瞥見一個藏匿於偌大城隍廟中的居室,室內整齊擺著三隻精巧的紫檀木香爐,爐中都是一模一樣細碎發白的殘片。
裴修年知道那是什麼…那是皇帝煉丹的遺留下的糟粕,通俗點說那都是皇子們的遺骸…也就是無法作藥用的骨灰。
但是…為什麼會有三隻香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