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張柚身旁，放著一包空餅乾包裝，而小張柚懷裡，是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水瓶。
“你出去了？”
張柚震驚地看向媽媽，隻是一瞬間，她便意識到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心臟堵得厲害，悶悶的，像是要喘不過來氣。
此刻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一天一夜。成年人不吃不喝三天還可以堅持，可是七歲的她呢？
所以，媽媽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才冒險在狹縫中尋找食物和水……所以，剛剛那場動靜，是他們做出來的，誤打誤撞引來救援人員……所以爸爸不是因為受傷不治而亡，而是因為想替妻子拖延時間才驟然離世的……
“你們為什麼這麼傻啊？我不需要你們的犧牲！我不要你們死！”
張柚視線落在媽媽後背之上，才發現她傷勢嚴重。剛剛的小塌陷，一些碎石塊砸落下來，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用身體抵擋，肩胛處被不知哪來的碎瓷片刺入，鮮血染紅了她的後背。她大概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一聲聲囑咐起小張柚，想說的話太多，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媽媽也想陪柚柚長大啊……可是，來不及了……媽媽能做的太少了……剩下的路……柚柚一個人，不要怕……柚柚要勇敢……如果想爸爸媽媽了，就抬頭看看天，爸爸媽媽會變成風，化成雨，散作星，永遠愛著你……”
“不要，媽媽，求你了，不要丟下我，我不想一個人，我不要過沒有你們的生活，不用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他們隔絕在兩個世界，任憑張柚如何哭喊懇求，都得不到一絲回應。
“可我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小張柚好像明白了媽媽的話，她像是察覺到他們要離開，永遠地離她而去，不會再出現在她的世界。她含著哭意哽咽開口，想要挽留住媽媽。
可是，媽媽隻是再次溫柔地抱住自己，媽媽身上的溫度依舊溫暖，隻是再也沒有淡淡的茉莉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媽媽，你受傷了？你要死了嗎？”小張柚努力壓抑自己的難過，可是眼淚太不爭氣了，隻是一瞬間，就徹底潰不成軍。
小張柚隻能感覺到在自己哭了之後，被媽媽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的眼淚，悉數淹沒在媽媽的懷抱中。
她貪戀著這溫暖，小手緊緊回抱住媽媽，不願放手。
“柚柚……你一定要活下去……答應媽媽……好不好？……爸爸媽媽隻想你能快樂活著……你活著，就是我們最大的心願……”
“……好……我答應媽媽……”小張柚感受著媽媽擁抱自己的手臂漸漸沒了力氣，媽媽的聲音也漸漸微弱，她不願讓媽媽失望，哽咽著答應。
“柚柚……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的聲音微弱，直到最後戛然而止。
狹小的空間之內，隻有小張柚的抽泣聲。她感受到媽媽手臂失力垂落，再不能抱住自己，悲傷灌入四肢百骸，她害怕地開口，一聲聲，著急又緊張，想要得到一個回應。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直到最後，她都再沒等來一個回應。
明明媽媽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明明她還抱著媽媽，為什麼她好像是徹底失去了什麼，心臟仿佛從萬米高空墜落，她抓不住，她冷靜不下來……
此刻的張柚，已然泣不成聲，她此刻分明是靈魂的形態，卻悲傷地仿佛溺水的人，窒息感撲麵而來，心臟每呼吸一下，都抽痛得厲害。
這場災難，她長大之後隻記得零星片段。她隻記得自己處在一片黑暗之中，很久很久……一開始的她，並沒有害怕，哪怕小小的自己被衝撞得身體痛，但她知道爸爸媽媽在守護著她，所以不怕。可是那黑暗實在是太久了，她漸漸聽不到爸爸的聲音，再後來，她也聽不見媽媽的聲音了，那一刻，她終於害怕地大哭一場，抽噎著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可是媽媽臨終前的話猶在耳畔，她要活下去，她不能再這樣哭了。她強力壓著心中的悲傷，痛到嘴唇都咬出齒痕，任憑眼淚洶湧，卻沒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乾涸了，臉上黏糊糊的，她抽噎著，不再哭泣，隻是安靜抱著媽媽的身體，感受媽媽最後的體溫，滿含眷戀。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聲響，緊接著，有光線透過來，剛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她太久沒見陽光，乍一看，眼睛酸澀得發疼，她連忙閉上眼睛，緩了很久。
而她睜開眼，卻看見一雙愧疚又無情的眼睛。
她永遠也忘不掉那雙眼睛，哪怕她不記得那人的模樣，可是那種冷漠裡又帶著自私，無情裡又含著愧疚的眼眸，曾經多少次都出現過在她腦海。
小張柚第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們家樓上的阿姨一家，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大聲喊著：“阿姨！阿姨！救救我的爸爸媽媽！救救我！阿姨！不要走！阿姨！”
那個人沒有來。
她隻是匆匆看了小張柚一眼，便逃似的避開視線消失在小張柚的視野之中。
張柚看著她，才記起午夜夢回裡那雙眼睛的出處。
原來是見死不救啊……
張柚在心中喃喃地想到，她跪在小張柚身邊，已無氣力說話哭泣。
內心有一頭巨獸狂嘯著，想要掙脫牢籠，而她的麵容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人心啊。
這般的人心啊。
如果她不是當事人，或者可以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評判著：那人自身都難保了，不出手幫忙，也無可厚非。
可她是那個被冷漠忽視的求救者，她心中無法抑製地冒出許多陰暗惡毒的念頭：這樣見死不救，為什麼死的不是她？他們這樣的人才該死！
小張柚眼中的光芒，在阿姨離開的那一刻，驟然黯淡下來。
小小的她不明白，為什麼阿姨裝作看不見自己，就這樣離開？她不是和媽媽關係很好嗎？她不是每次都會和媽媽說笑逛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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