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這丫頭一個月,宋檀第一次在青雀身上感受到蝕骨的滋味、合心的快樂。
前麵每一個夜晚都是乾涸的、乏味的,今夜卻全然不同。柔軟攀附的身體、迎合的雙唇、纏綿的呼吸、含淚的雙眼……一切都在引他沉淪。他早非未經人事的雛兒,與妻子親密的時刻自然也和睦快活。但他仍是一個身體強健的年輕男子,貪愛新鮮,不過本性。
何況手下的女子有如月皎然的容色。
何況她曾對他敬而遠之、避如蛇蠍。
何況,她是他名正言順的侍妾。
傳承後嗣、人倫大禮,他不過尊妻子的安排,為子嗣計,行必要之事而已。
……
月上中天了。
子時將過,早已躺在錦被中的霍玥卻猶未安歇。她甚至一直不曾闔上眼睛。
她在等。
等她的丈夫,從丫鬟房中出來。
身為大家公子、行事有方,宋檀當然不會在與侍妾行房後,還來嫡妻房中安歇,如此不尊重。霍玥也不會容許宋檀這般看輕。
她也當然不是在等宋檀來見她。
隻是,青雀那一間屋子窄小,二郎從不在她房裡留宿,都是行事後回書房歇息,最晚的一次,不過二更也走了……今日怎麼還不出來?
夜色愈濃,霍玥心裡便愈發不安。她不能不去猜想正在青雀床帳裡發生的一切:宋檀究竟是尚未歇下,還是已經與青雀相伴安眠?
為什麼隻有今日不同?
為什麼偏偏是今日不同?
猜疑一起,可疑的便越來越多。她半坐起來,開始想青雀從清晨的異狀。是了,太醫都說她本無病症,隻是“驚憂不安”。但她有什麼好“驚憂”的,又是為什麼會“不安”?
她待她,還不夠好?吃穿用度,青雀幾乎和她一樣,連丈夫她都放心分給她,還沒封姨娘,就撥人服侍她,分例也早早升了,應她這個、又應她那個,隻盼著她生下子嗣……
現在細想,她陪著青雀等太醫的那半個時辰,青雀為什麼一句話也不應她?
想得心煩,霍玥出聲叫人:“倒杯茶。”
守夜的玉鶯忙答應著,披衣起來倒茶,勾好床帳:“娘子,還沒睡?”
“醒了,口渴。”霍玥不願丫頭知道,她為丈夫的姬妾不能安眠。
覷著娘子的麵色,玉鶯自知失言,不敢多問,隻忙再服侍娘子躺下。
喝了茶,霍玥更沒了困意。
聽著玉鶯躺回榻上的聲音,她想到四個丫頭裡,隻有青雀最懂她的心。有時隻要她一個眼神,甚至不必她暗示,青雀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從小兒上學,青雀的聰明之處不亞於她,有時她叫青雀也寫一份功課、寫幾張字,青雀做的,竟不比她相差太多。隻是她們漸漸大了,青雀沒有先生指點,自己也怠惰、不愛學了,也就做不來詩詞歌賦了。
二郎從來對青雀不假辭色,想必今日也會以為,是青雀借故邀寵。
青雀若真身體不適,又為何會把二郎留下這麼久——為何,還會留下二郎?
她不該推了二郎嗎?
霍玥擰起一雙柳眉。
這一夜,宋檀終究沒有從青雀房中離開。
……
人累極時,便不會太挑剔安歇的場所。青雀的床又是專門換過的拔步床,至少床內足夠寬敞。
時辰太晚,明日還要入宮上值。簡單擦洗過,宋檀便直接睡下。
他睡得很快。
待他睡熟,青雀才挪動僵硬發酸的身體,悄悄離他遠了一尺……兩尺,幾乎靠到牆邊。
放縱的滋味並不美妙。雖然不再痛苦,卻也沒有快樂。宋檀激動難抑的時刻,她卻毫無愉悅,仿佛魂離體外,隻沉默感受他的存在和動作,思索同樣的事,為何隻有宋檀快活。
但,終究和上一世不同了。
上一世,直到懷上兒子前,和宋檀的最後一次,行房給她帶來的依然隻有疼痛。
這一次,即便她明日就死了,也至少有一件事,和從前不一樣。
青雀沉沉睡了。
但很快,她又被驚醒。
床帳大開,燭光刺眼,宋檀已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更衣洗漱,預備上值。
青雀愣神片刻,便坐起來,披衣下床,接過了小丫鬟手中的革帶。
宋檀二十歲入朝,至今五年,已為中書省左司郎中,著緋袍、用銀魚袋。他金榜題名的第二個月,便是大婚之期。但作為陪嫁丫鬟,在康國公府這麼久,青雀還從來沒有近身服侍過他穿衣,這是第一次。
她學什麼都快。
晨起時間緊迫,宋檀又自認清簡自持,本不該與侍妾言笑。但昨夜屬實不同。
是以,在青雀俯身扣緊革帶時,他手向前一寸,用手背撫過了青雀的臉。
他的手擦了香脂,溫熱滑膩,青雀有些惡心。
但她不能揮開主子的手,隻能加快動作,直身捧過靶鏡,請宋檀正冠帶。
得到宋檀的喜歡、親近,並不能讓她獲得快樂,更未必能讓她度過劫難。
或者說,和小姐一樣,宋檀正是她的劫難。
宋檀出門兩刻鐘後,才是霍玥起身的時辰。青雀緩慢梳理著長發,看見自己肩頭還有宋檀留下的紅痕。
頸側也有。
她拿起粉盒,把痕跡輕輕蓋上。
來不及做更細的遮掩,如此,不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或許是瘋狂過後,她還想好好活著,不願更加惹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