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如墨,鉛灰色的濃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似要將整個村子碾碎。
孝子賢孫身著麻衣,手持香燭,按照輩分依次排好,男的在前,女的在後,在族中長者的帶領下,前往土地廟向土地公報備。
他們步伐沉重,哭聲悲切,那哭聲在狹窄的村巷中回蕩,引得鄰裡紛紛側目,心生戚戚。
回到靈堂,做功德的法事已然開始。僧人們身著袈裟,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詞,梵音嫋嫋,香煙繚繞。
紀芸站在靈堂的角落,身著那略顯寬大的麻衣,望著那具朱紅棺木,眼前的一切忙碌而又肅穆,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
生前隻有男丁是家人,死後亦是如此,可她若不來,便是不孝。
奶奶生了兩個兒子,是個能讓香火旺盛、有本事的女人,年輕時這份“榮耀”終日寫在她的額頭上。
如果她的魂魄還在這裡,肯定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死了一個兒子,但還剩一個,不至於死後沒人為她端香爐。兒子還是越多越好!
望著火盆裡紙錢一點點化為灰燼,火光跳躍,映在紀芸臉上,映出她不多的悲戚。
守夜是男丁的事,下葬時女人又因陰氣重不能上山,她在這兒確實沒什麼可做的,倒不如早點回去工作。
紀芸指尖輕撚,從包裡拿出事先用白紙包好的兩萬塊帛金,走到大伯跟前,“大伯,奶奶的事,辛苦您了。”
大伯神色莊重地接過錢,緩聲說道:“阿芸啊,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裡多住幾天。”
紀芸臉上略帶歉意,輕輕搖了搖頭:“實在沒辦法……”
話音未落,大伯便拿出了大家長的氣勢鎮壓她:“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比什麼都重要!”
“大伯,實在不好意思,醫院那邊工作安排得緊,假不好請。”紀芸堅持。
大伯輕歎一下,在他看來,家族親情理應深厚且緊密,“去陪陪你哥吧,他心裡不好受。你哥為你付出了多少,你心裡應該有數!”
紀芸有一個親哥哥,比她大7歲。父母出意外時,大伯遠在非洲打工,是8歲的哥哥陪著奶奶,去工地將爸媽的骨灰盒接回了家。
16歲,哥哥就外出闖蕩,後來賺了很多錢,寄回來供她去城裡讀書、考大學,直至成為一名醫生。
她從未向彆人提及自己的哥哥,因為一旦說出這個秘密,自己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阿芸,今晚就住家裡吧,阿麗已經幫你把房間收拾好了。”
紀霖走了過來,臉上分不清是失去奶奶的悲痛,還是奶奶92歲高壽離世的釋然。
紀芸看著哥哥的眼睛,短暫猶豫後,輕輕點了點頭,答應了留下來。在這個家族裡,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紀霖秘密的人。
阿霖,全名紀霖。很早以前,紀芸就隱隱覺得不對勁,阿霖掙錢的速度太快了,絕非正經生意能做到的。
真正發現他在販毒,是在大二的那個暑假。紀芸沒跟哥哥打招呼,突然從學校回到家中,正好撞見陳楠帶著新的毒品來給阿霖看。
正如他們的種族“蜘蛛”一樣,沒有特殊的氣味,又十分擅長隱藏自己。紀芸無聲無息地走到後廳門口,阿霖才發現了她,拿在手中的半包粉末來不及藏起,明晃晃地落在了紀芸的視線裡。
紀芸隻是平靜地看了一眼那包粉末,神色未變,淡淡地說了一句:“哥,我回來了。”隨後,她轉身,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不難猜出那包粉末是什麼,但紀芸選擇了沉默。她的學業、她的生活,甚至她的未來,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靠這包粉末換來的。
紀芸無數次掙紮,但始終無法向警察告發自己的哥哥。
每每看向鏡子,她都覺得裡麵的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共犯,怯懦、自私、無恥……如果有一天被逮捕了,一點都不無辜。
她成了一名道貌岸然的醫生,一邊害人性命,一邊救人性命,多麼卑鄙的偉大。
紀芸本沒打算在此過夜,身上未帶任何行李,就這麼孤身一人,踏入了這個闊彆多年的家,心底無端生出一種做賊般的心虛感。
四周安靜一片,唯有二樓東南角的燈光從窗縫裡溢出,阿麗沒資格參加葬禮,此刻正獨自待在房間裡。
紀芸的房間在東北角,想要回去,就必須得經過亮燈的房間。
阿麗的房門沒有關上,斷斷續續的嘔吐聲從裡麵傳了出來。紀芸的腳步下意識地停住,不由自主地往敞開的房間裡望去。
這時,阿麗一邊從洗手間裡出來,一邊用無名指輕輕搓著嘴角,可能是上火了,她覺得唇邊有點疼。
阿麗察覺到有人進來,猛地抬起頭,與紀芸的目光撞個正著,她先是一愣,接著就笑著迎上來:“阿芸回來啦。”
“麗姐,你不舒服嗎?”紀芸對阿麗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因為她們都是懦弱的、見不得光的共犯。
隻要看見阿麗,紀芸便覺得這世界上有人跟自己一樣無恥,會感到無比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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