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後,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慵懶灑在暗墨色長廊上。
廊內,馮知意斜倚在榻上,幾縷發絲輕拂過安睡的麵龐,女子睫毛輕輕顫動,好似夢中經曆了什麼。
突然間,這份靜謐被夢境打破,她的眉頭蹙起,呼吸變得急促,臉上的表情從平靜轉為驚恐。
夢中,火光滔天,盤旋而上的火龍張開血盆大口,將她所在的宮殿儘數吞噬,馮知意抱著兒子的屍體,周身火光肆虐,灼燒得她的皮膚剔骨剜心般疼痛。
而站在她不遠處的男人,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眼中有驚恐悔恨,卻獨獨沒了當初許下山盟海誓的情意。
她助他登上九五之尊,他許她皇後之位,她為他誕育兒女,他給她椒房獨寵……
伊始,一切與她期望中一樣,跟所愛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春日品茗聽雨泛舟湖上,夏夜觀星賞月納涼聽禪,秋夕登高望遠采楓拾葉,冬雪圍爐夜話冰溪雪仗……
不知從何時開始,前朝官員奏請廣納後宮的折子鋪滿了垂拱殿,剛開始,他還會怒斥官員插手天子家務,將上書的官員鞭笞降級,後來,奏章越來越多,垂拱殿門前的地磚染滿鮮血,被洗乾淨後,很快再次被廷杖的官員染紅。
再後來,她發現他變了,變得焦躁易怒,變得慌張走神,雖然他依舊抓著她的手,堅定道:“阿意,朕答應過你,此生唯你一人,朕永遠不會違背我們的諾言。”
但她知道,他是拗不過那些直言上諫,不要命的臣子的,“妖後”、“善妒”、“廢黜”這些扣在她腦袋上的帽子壓彎的不僅是皇帝的脊梁,還有她的。
或許從選擇幫男人奪嫡的那天開始,她就不應該妄想這個男人一輩子隻屬於自己。
從那之後,她開始主動幫他充盈後宮,大將軍的嫡女,尚書的胞妹,太傅的孫女……很快,後宮熱鬨起來,她的昭陽殿卻沒了往日生機。
她不可避免卷入到後宮女人爾虞我詐的奪寵之列,昔日將他視為掌珠的男人,也在日複一日的猜忌、失望中跟她漸行漸遠……
直到一場大火,徹底將二人生死相隔,馮知意才明白,她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永遠不會出現在皇親貴胄之間。
她殞命之後,靈魂飄出宮殿,看到朝堂上百官為她的死哀悼不已,下了朝卻大罵妖後死有餘辜;看到曾經情意綿綿的愛人,對著她的遺像痛哭流涕,卻在不足百日內又納美人,隻因那女子的容顏有三分像她;看到昔日明槍暗箭的宮妃,在鬥倒她之後,沒有片刻喘息,再次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爭搶著皇後的寶座……
一切的一切都讓馮知意感到惡心,她不願留在宮中,靈魂似有所察竟將她牽引到某處。
在那裡,她遇見了孟南洲,見到他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她私設靈堂;見到他滿屋的畫像,從十二三歲的年少青蔥到人到中年的溫婉賢淑,足足千百張;見到他一夜之間生白發,病臥床榻口中不停呢喃: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她才驚覺,這位驚才絕豔的大學士,這位她從小青梅竹馬的狀元郎,竟為了她一生未娶,一向隻信自己不信鬼神的孟南洲,找來百位高僧替她超度,連死時都抱著她的靈位。
馮知意淚如雨下,心臟錐心刺骨般疼痛,她錯過了真正對她好的人,如果能有下一世,她甘願拋棄榮華富貴,隻求再次遇見他。
半夢半醒間,有雙溫熱的手掌,在替她擦拭眼角的淚珠,馮知意身體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入眼便是跟夢裡最後定格畫麵中重合的人影。
隻是眼前人,鬢邊沒有早生的華發,氣質溫順謙和,眉眼飽含情意。
她重生了,老天爺又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