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暴雨傾盆,一輛新能源出租車穿過白茫茫的雨幕,停在了一座殯儀大廳門口處。
後座車門被輕輕推開,一把黑色長柄雨傘率先從車門內伸了出來。
“砰”的一聲輕響,雨傘被撐開,車內的中年男子輕挽自己的袖口後,從車內走出,皮鞋踩在滿是水流的路麵上,濺起的水漬打濕褲腿,但他卻並不在意。
陳默滿臉肅容的望向前方,殯儀大廳裡外,一片素白,吊唁逝者的悲傷氛圍在此刻如浪潮般洶湧而來,令他有些心頭發堵。
他環顧四周,門口處停著大量的紅旗轎車,其中更是有幾輛國賓禮車,還未熄火,尾燈的紅芒在昏暗的天氣環境下,顯得格外刺眼。
不少和他一樣剛剛抵達的賓客從車內出來,撐著雨傘拾階而上,路過他旁邊時,禮貌微笑示意。
陳默和他們一起,來到了殯儀大廳內,將早已準備好的白花,放在了逝者遺像下方的供桌上,隨後就退至人群後方,看著遺像中和藹的老人,怔怔出神。
“嘿,陳秘書,真是你啊!”
這時,一道難以抑製熱情的輕呼聲,從旁邊傳來。
陳默扭頭看去,隻見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胖子,擠了過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王博?你也來了?”陳默略顯驚訝,隨後無奈道:“彆叫我陳秘書了,都多年前的事了,喊我大名就行。”
“這不是喊習慣了嘛!”王博笑了笑,隨後問道:“好多年沒見了,最近咋樣?”
“不儘如人意!”陳默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隨後打量了一眼王博。
一身迪奧西裝,腰帶是lv的,手上腕表是勞力士經典款潛航者,顯得暴發戶味道十足。
“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吧?”陳默淡笑著問道。
“做點小本買賣,一般一般!”王博小聲道。
倒不是王博謙虛,儘管他如今身價有個小千萬,但在眼下這個場合,的確隻是個小角色,不然就不會和陳默一樣,站到人群後方來了。
“咳咳!”
不知是不是兩人的竊竊私語顯得有些不太禮貌,前方一位衣著軍裝常服的大校軍官咳嗽兩聲,兩人立馬警覺,識趣的閉上了嘴。
在肅穆安靜的氛圍下,陳默看著靈台上老領導的黑白遺像,思緒不由飄蕩回二十年前。
他是八零年生人,十八歲那年,也就是1998年參軍入伍,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子弟兵。
或許是因為能力優秀,也或許是因為機遇極佳,參軍後的他一帆風順,立功提乾上軍校,更是在軍校畢業回到部隊後,在一次戰爭理論辯論競賽中,被領導看重,調任為秘書。
這就是王博稱呼他為陳秘書的由來。
老領導姓張,叫張參山,是他的直屬上級,更是他的恩師、貴人。
仰仗著在領導身邊做事,他在部隊裡頗為受人尊敬,遠比他級彆高的軍官都對他極為客氣熱情,而且,他陪同老領導參加各種高規格的會議,更是受益匪淺,無論是眼界、見識、人脈,都是同級彆軍官無法比擬的。
按理說,以他這樣的起步高度,注定前程似錦,一片坦途。
但命運就是喜歡跟人開玩笑,在時代的浪潮麵前,人就如同一粒小小的沙塵,一不留神,就將被時代拋棄。
老領導是野戰軍出身,擅長大兵團作戰,執著於機械化的發展方向,作為領導秘書,陳默同樣是專攻部隊機械化理論,認為全麵機械化是未來趨勢,是軍隊發展的未來,鋼鐵洪流過境之處,無人能敵。
儘管在當時已經有發展信息化的聲音冒出,但陳默隻是將其當做旁門左道不予理會,更是在一次老領導所參加的極為重要的會議上,將一篇《我軍應全麵發展機械化,信息化隻是西方錯誤誘導》的發言稿遞交了上去。
而結果就是,2003年第二次海灣戰爭,把全世界,把所有人,給打醒了。
陳默後知後覺才發現,信息化才是未來,才是新時代的趨勢。
但為時已晚。
2003年精簡整編裁軍中,陳默所在部隊被裁撤,老領導因為被評定為不適合再勝任未來軍隊發展管理崗位,而轉業離開。
他依稀記得,老領導離開那天,語重心長的一句話。
“小陳,我老了,乾不動了,以後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有領導離開前的照拂,儘管所在部隊被裁撤,但他仍得以留在軍隊裡。
但領導的離開,對他打擊很大,因為此前太過於順風順水,導致遭遇挫折後的落差,使他根本承受不住。
加上沒有了大樹乘涼,人情冷暖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儘致,曾經所有人都是笑臉相迎,後來演變成無人問津。
因此,與其灰頭土臉的繼續乾下去,還不如選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