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晚飯依舊按往常舊例擺在了上房的正堂,張家所有正牌主子每日都要在這個時辰齊齊整整地聚集在此用上一頓飯。
張瑞華端著碗一顆一顆的數著米粒,時不時偷瞄一眼坐在上首位置的她爹,張如海張大老爺。
張大老爺發現了,卻並未放在心上,他和久未歸家的次子正談論著家裡今年的生意。
“這一年年的打仗,整船整船的貨費牛鼻子勁運出去,賺的那三瓜倆棗還不夠應付上上下下吃拿卡要的。”
張大老爺眯著眼抽著次子孝敬的美國洋煙,嫌棄地在在漱盂裡撣了撣的煙灰,並未覺得這洋煙的味道比他往日抽慣的旱煙有勁。
“大哥如今在省城的政府備受重用,想來過不了幾年境況就會好轉了,爹您也不要太擔心。”張瑞琪低聲勸慰父親。
張大老爺卻搖著頭歎氣,“你哥的底子還是太薄,咱家畢竟是生意人出身,在官場上也沒個助力,即便再怎麼舍得花血本打點,總歸還是不如那些有背景的升得快。”
這種事也確實莫可奈何,短期內也找不到什麼有效的解決辦法,張瑞琪隻得沉默下來。
張大老爺搖了搖頭,沒繼續在飯桌上談論這些鬨心的事情。
晚飯吃罷,下人們開始收拾碗碟,張大老爺和大太太也換到了上房的次間休息。
張瑞琪起身告退,而原本該與二哥一起離開的張瑞華卻磨磨蹭蹭地逗留在上房不肯離去。
“行了,有事就說。”
張大老爺在大太太的侍奉下,重新換上白玉煙杆抽起了精工細作的上等煙葉,他倚在羅漢榻上看著還賴在屋裡期期艾艾的女兒,直截了當道。
張大老爺對這個唯一的嫡出女兒也是願意花時間看顧幾分的,嫡出的姑娘畢竟不同,培養得好了,將來對家裡的助力不會比兒子差。
張瑞華見親爹發話,不敢耽擱,連忙小心地把張懷月的那一番來龍去脈給說了。
沉默著聽完,張大老爺微微闔目,臉色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他未開口,倒是倚在另一邊引枕上的大太太心生不悅,皺著眉道,“往日裡倒沒看出來,這三丫頭的心也大了。”
張大老爺煙杆抬了一抬,止住大太太的話頭,他把白玉煙嘴湊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讓煙氣在口鼻裡醞釀了一會再緩緩吐出,煙霧籠罩中張大老爺的神色顯得有些莫測。
“這些,都是她的原話?”
張瑞華連忙點頭,“對,三妹妹就是這麼說的。”
“她倒是說得輕巧,去一趟美利堅得費多少錢財?”張大太太終是忍不住,不顧阻攔地開口斥道。
和張大老爺夫妻多年,她如何不明白張大老爺不在第一時間駁回去,自然是有了意動。她如何能讓一個丫頭生的爬到自己女兒頭上,和自己的親生女兒一個待遇。
“出去整個春陵縣打聽打聽,誰家能同我們張家一樣,不管大的小的統統都送進學堂讀書,她倒好,一個丫頭片子居然這麼心大,還想跟著哥姐們往外國跑!”
“哎呀,媽——”
張瑞華對大太太卻是沒什麼畏懼的,挨過去抱起親娘的胳膊開始膩歪,“那才幾個錢嘛,你平時少打幾圈麻將,少買兩件首飾這錢不就有了?你也不想想,你女兒我一個人跑去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多慘哪!”
“什麼話?”大太太白了女兒一眼,“你二哥不是人哪?”
“那怎麼能一樣?”張瑞華大呼小叫,“我二哥是男人,和我上的學都不一樣,我平時想找個人說說話,或者有個頭疼腦熱的,總得有人照顧著吧?你難道忍心讓你女兒我生病了,想家了也隻能一個人,沒人管也沒人問……”說著說著,張瑞華倒是真心實意地委屈起來。
被張瑞華這樣一歪纏,大太太也有些動搖了,隻是嘴上還是忍不住嘀咕,“哪就像你說的那麼嚴重了,到時不也還要請下人嗎?”
“媽——,下人哪裡比得上自家姐妹貼心。”張瑞華還要繼續再接再厲。
“行了,這事我跟你媽商量商量,時間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屋去。”
張大老爺一張口,屋裡的兩個女人便住了嘴。張瑞華也乖乖從她媽身上下來,走到屋中央端端正正行了個禮,這才退出上房。
目送著小女兒離開,大太太這才語帶埋怨地道:“這三丫頭明擺著是攛掇瑞華給她出頭,老爺你怎麼還真思量上了。”
“那金家的親事是你給看的?”張大老爺沒理會大太太的話,不答反問。
“我哪會操心到那上麵?”大太太撇了撇嘴,“不過是金家的時不時就要上門說一嘴,這不就把老四說動心了,非要讓自己閨女試一試,我才說先看看的。”
張大老爺看她一眼,也沒關心她話裡到底有幾分真假,直截了當地道:“你回頭把這事給拒了。”
見大太太還想說些什麼,張大老爺皺著眉道:“家裡這幾年正是該勁往一處使的時候,若小輩裡有些懂上進的不是壞事。金家的親事就算了,上一代就沒什麼腦子,眼看這一輩也沒幾個成氣候的,與這種人家結親也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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