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月沉默地坐在原地,久久不曾答話,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般。但玻璃頂投下的天光打在她低垂的眉目上,形成了一小片陰影,讓人瞧不清此刻她眼中究竟是什麼情緒。
淮老夫人再次端起茶盞,拿杯蓋撇了撇茶湯,但眼睛的餘光卻從未離開麵前的年輕女孩。她微微仰頭,抿入一口微澀的茶水,思緒如同水滴般劃過她的心頭。
這女孩的出現的實際位麵有些太過巧合了,或者應該說,是太過恰當了。
無論她的身份,還是她的身世,以及她對權勢強烈的渴求,一切都那麼的恰到好處。完美符合她所需要的一個可以幫助她破局,解她如今燃眉之急的幫手的形象,仿佛隻要她點點頭,她如今的困境便能立刻迎刃而解。
然後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闖蕩過來,讓楊立淮從來都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幸運的巧合。
正當老太太暗自琢磨著張懷月的身份謎團時,年輕的女聲終於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您當年以一介女流身份白手起家,又是在十六鋪那種出了名三不管的混亂地帶,招募而來的弟兄人手自然良莠不齊,這些事情也不能全都怪在您的頭上。”
老太太回過神後,卻是乾脆利落地一揮手打斷她。
“不必替我叫屈,當年我是總領幫內所有生意的總掌櫃,即使許多生意非我主導,我也是那個助紂為虐之人。我自己做過的事情我不會諉責洗脫,你也不必費心為我遮掩。”
淮老夫人注視著看著麵前女孩的雙眼,仿佛要借此一直看進她的心裡,“無論凍餓,抑或老病,我早已做好了迎接任何結局的心理準備。若你是東瀛人特意派來試圖說服我的說客,那麼,我勸你不必在我這裡浪費時間,我絕不會容許青幫子弟成為東洋人的走狗,拖累青幫百年聲譽。我也不會為了求一條苟延殘喘的生路向任何人低頭,我這樣的人能夠活到今天,早也該活夠了。”
張懷月凝視著眼前的老人,眼底流露出一縷幾乎是惻隱之意的情緒,她緩緩地開口道。
“我聽說,您當年離開總堂時,有好幾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和弟子,始終不肯離您左右,最終也跟著您一塊脫離了總堂,陪您隱居至今。您可以不管不顧地選擇一死,可那幾位為您拋擲了十年光陰的屬下和弟子呢,您也可以不顧他們的死活嗎?”
隨著話音落下,淮老夫人注視張懷月的眼神陡然之間變得極為可怕,凜冽的殺氣直撲麵門而來,刺得她幾乎以為皮膚都要流出血來。
但張懷月強迫自己不要挪開視線,平靜地麵對著老人的淩厲的目光,誠懇地道:“我有沒有在經曆或身世上造假,等您收下我後,自然有機會與外界互通消息,到時大可以聯係春陵縣或山城的人打聽,甚至是專門請人去當地調查,我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撒謊欺騙您。”
“至於我是不是一個數典忘祖,為了金錢地位連血海深仇都可以拋之不顧的人,我確實無法在短時間內向您證明,但是——”
張懷月看著淮老夫人,一字一句地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我可以在此起誓,若有朝一日我以您弟子的名義吃裡扒外,投效東瀛人敗壞您及山堂的名聲,我願意接受升香堂將罪行昭告天下後,逐出山堂之罰。不論最後會招致哪種後果,我都絕無怨言。我願在三老神位前供奉契書為憑。”
淮老夫人眼睛驟然眯起,仔仔細細打量張懷月的神情。
許久,她才緩緩道:“你要知道,自古以來青幫便是有進無出,若我公開升香堂將你逐出山門,那便代表著你犯了欺師滅祖,吃裡扒外的重罪,按照幫規,當受斷肢處死之刑。即便你仗著背後有張廖二人,抑或特工總部撐腰得以逃脫刑罰。但,日後但凡是青幫弟子,都可以以此理由清理門戶。我恐怕到那時,你終歸難逃一死。”
“我知道。”張懷月平靜地再次申明道,“我已說過,我願意接受任何後果。”
淮老夫人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再一次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女子。對方說這些話的意思,便等同於承諾願為誓言奉上性命作為抵押。必須承認,這樣的承諾比說一百句巧言空話都來得讓人篤定心安。
老太太摩挲著手裡的白瓷杯托,沉思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按照幫規,初入山門的弟子,不經過三五載考察,並經幫首及師父批準舉行‘大上香’儀式,無權立山開堂,隻能做一名最普通的外圍門生。”
話雖如此,但兩人都心中清楚,隨著世道大亂,人心渙散,這些考察上香的儀式規矩其實早已是名存實亡。老太太此話的意思,不過是要拖延張懷月入內圍堂口的時間罷了。
但張懷月卻從眼底流瀉出一個真切的笑容,“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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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彥之穿過馬路,叫住了買煙的小販,遞過一張鈔票。
“一包大前門。”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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