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市區後,方彥之婉拒了鈴木浩二將他們直接送回家中的建議,雙方於是便在燈火逐漸通明的道路旁分道揚鑣。
方彥之重新坐上了駕駛位,張懷月也順勢坐到了他的身旁。
看著鈴木浩二的車子逐漸在彌漫起的夜色裡遠去消失,方彥之沒有立即駕車出發,而是靠著椅背微微吐了口氣,少見地顯出了些許疲態。
張懷月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深入東瀛人聚集的僑民區費儘心神與眾多不同身份不同心思的東瀛人周旋算計,還得要放下身段去趨炎附勢,這無論是對精神還是身體都是異常巨大的磨礪,也難怪他會如此疲累。隻不過,想要在汪偽政府的官場長久站穩腳跟,這些事情卻是避不開的。
張懷月伸長手臂,從後排車座上拿過預先準備的食盒,從紫砂膽的保溫杯裡倒了一小杯熱茶遞到方彥之的手裡。方彥之笑了笑接過來,微抿一口,微燙的茶水從咽喉一直流淌過整個肺腑,很好地熨帖了身心的倦怠。
方彥之長長地舒了口氣,“今天算是初步與岩井修一攀上了關係,此人在梅公館的位置十分關鍵,日後一定要維持好與他的交際往來,如此,我們在特工總部便又多了一層依仗。”
張懷月點點頭,方彥之如今在特工總部的處境算不得太安穩,以目前的局勢,投效岩井修一是他們目前最好的選擇,因此即使方彥之不說,張懷月也會竭儘全力地助他打通關係。
“那個嶽文甫,需不需要也準備一份儀程?”張懷月於是又多問一句,嶽文甫是外務省安插在特工總部半公開的眼線,天然便是岩井修一一係,既然決定攀上岩井,那這個嶽文甫隻怕也得打點到位。
“不必,”方彥之卻哂笑著搖了搖頭,“用不著我們示好,過不了多久,那嶽文甫自己就會主動來遞橄欖枝了。”
張懷月微微蹙眉,“嶽文甫真會乖乖配合?”
她沒見過嶽文甫,不知此人秉性,隻是聽方彥之說過此人一直態度曖昧,不冷不熱,因此多少還有些不放心。
“會的。”方彥之肯定地點點頭,“嶽文甫不是國共出身,與李立群周福海一乾人走不到一路,出身同文書院的履曆又讓他在軍部勢力裡不被接納,即便靠山再穩固,也一直在特工總部裡被邊緣化。現在我既投誠了他最大的靠山岩井修一,我與他便天然成為了利益同盟,他是一定會欣然接納的,除非他真的打算徹底被李立群孤立出去。”
張懷月微微點頭,暫時安下心來。
方彥之仰著頭歎息一聲,“我當初借丁尚武之力謀求晉升,雖說得以迅速打入了特工總部內部。卻沒料想到丁尚武會失勢得這麼快,李立群又是個半點容不下異心的掌控欲旺盛之人,如今倒弄得我在特工總部騎虎難下。”
張懷月卻十分能理解他如走鋼絲的艱難處境,柔聲寬慰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能兩全的事,既受了丁尚武的益處,他如今下台,被牽累也是難免,咱們接著就是了。何況,你不是說留在特工總部的目的隻是為探聽消息,若是真成了李立群的親信,將來不得不幫著他禍害同胞,又哪裡能下得去手?還不如就保持現在這樣不鹹不淡的處境,走一步算一步。”
張懷月一番勸解,讓方彥之緊擰的眉目總算舒展了些許。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隻是長期在這群狼環飼,壓抑且危險的環境中求存,其間壓力猶如排山倒海,總會壓得人難以喘息。
而每每到了這時,張懷月表現出的通透練達總能極大地紓解他心中積攢的壓抑情緒,讓思緒變得更冷靜清明。
他望著張懷月隱含擔憂的關懷眼神,驀地引唇一笑,“好,我沒事了,回家吧。”
說罷,啟動引擎朝著已變得日漸熟悉起來的馬斯南路駕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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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裝飾得十分奢華美麗的六角大廳,透過臨著戶外花園的三麵長長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頭桃紅柳綠的春日景色。
大廳正中擺放的古董鋼琴前正圍坐著幾名未婚的姑娘,巧笑嫣然,歡歌笑語,間或夾雜幾聲對彼此嫻熟琴技的互相恭維。
一些已婚的婦人們則分散坐在靠窗的長沙發上,一麵品嘗著茶點一麵熱絡交談著各種時興的話題緋聞。張懷月此刻也正身處其間,參與身邊幾名官太太們的談話,表現得興致盎然,恰如其分。隻不過,心底的思緒卻早就遊離天外。
這是她與方彥之開年後一道參加的不知第幾場宴席,舉辦宴會的正是新晉上任的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部長周福海。
自二月廿二那場熱熱鬨鬨的“還都”大會之後,金陵汪偽政府便在一片歌功頌德之聲裡正式宣告成立,以汪季新為首的一係列汪偽漢奸紛紛沐猴而冠,於這匆忙組建起的金陵政府走馬上任。
自此之後,各級政府部門便大會小會不斷,大宴小宴不絕,各個渠道的日偽大小官員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開始迫不及待攀交結黨,合縱連橫地謀求私利與高位。而同時身肩汪偽政府兩項重職周福海,正是如今上滬灘最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他出麵舉辦的宴會,各級政府官員自然是如群蟻附膻一般趨之若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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