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司辰站起身,緩緩行至馬護院跟前,平視他的雙目,不緊不慢言道:
“人言魔者,實因懼之憎之而立其名,食人屠人者即為魔。然而就我所知,魔物其實不會稱呼它們自己為魔物,所以更不存在書寫‘魔’字一說。”
馬護院無言以對,又被他這般直視著甚是不自在,便偏過頭,也不再接話。
薑小滿忽地想起,在仙門裡確實有這種說法。然而仙與魔天生勢不兩立,雙方從未坐下來平等交流過,它們的想法不得而知,此說法自然也無從印證。
像是各自有獨特名諱的三十六地級魔,據說是五百年前大戰時,從北魔君那兒繳獲的一塊石碑上恰好刻寫有征戰的魔族將領名字,這才給這些大魔排了名號。但要說直接寫一個“魔”字,倒真有些像是先入為主的刻意為之了。
岑家老夫人聲音微顫:“那依神醫之見,也覺得阿遠的死是人害的?”
淩司辰不置可否,語調平和。
“若是人為,則可控,為財為情總有原因,不大可能牽連其餘無辜之人,老夫人暫可安心。至於報官,依我看也不用急,不如現下先穩定莊內局麵。而且……”他意味深長地一笑,“說不定凶手很快便會自首了呢?”
老夫人哀傷地點點頭,又不免麵露疑惑。
淩司辰微笑不語,靜靜觀察著四周一圈人的臉色,有驚詫的,有狐疑的,有哀傷的,有和他一樣微笑的,也有毫無表情的。
忽然,一個家丁急匆匆跑進廳堂,彙報是有奴婢趁著莊上混亂陸續出逃。
——莊上鬨了魔殺,下人驚惶逃離,本也是意料之中。
可老夫人臉色卻頓時變得陰沉,她喝叫馬護院趕緊帶上人嚴守大門,禁止任何人擅離。
剛吩咐完,她怒火越積越烈,加上女婿身死與女兒病倒的哀傷衝上心頭,一瞬間脖子上敷好膏藥的斑鱗竟爆出濃漿,她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張口一吐,竟是鮮血淋漓。
*
等到老夫人狀況終於穩定,天色又已迫黃昏。
眾人也都已散去,馬護院奉命去把守大門,其他人則按照曾管事的囑托先各自回房歇息,明日再做計議。
淩司辰忙活了大半天,先是給老夫人輸氣診療,繼而抑製斑鱗惡化,最後還得再調一劑白露丹漿,一下午把帶來的藥罐統統全用上了。
薑小滿也不輕鬆,藥是她按照方子仔仔細細調的,用藥的先後順序反複讀了幾遍,又與淩司辰確認再三才敢動手。不得不說,這趟山莊之旅下來,她真覺得自己成了半個入門藥仆。
待兩人終於出了房門,才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回客房的路上,淩司辰沒有走大道,而是帶著薑小滿拐進了另一條小道。
這條小道通往右院東南角,周圍都是草木,幽深僻靜。薑小滿見四下無人,她憋了好久的問題終於能問出來了:“這下不妙啊,聽說已經有不少人從莊子裡逃跑了,你說詭音會不會——”
“這不正是你期待的嗎?”淩司辰側過頭,調侃道。
薑小滿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沒有……”
這話怎麼怪怪的,雖說她確是有幾分害怕吧,但這話說得好像她就盼著一隻大魔逍遙在外繼續作亂似的。
淩司辰輕哼一聲,“放心吧,它還在。”
“你怎麼知道?”
“死了一個凡人而已,隻要沒有仙家涉足,對它來說還構不成威脅。”
“也對,如果跟它無關,確實沒有必要逃走。”薑小滿說著,又回想起岑蘭先前提到的事,“不過,沒想到岑遠竟然是這樣禽獸不如的畜生,這樣看,死得也不冤。”
淩司辰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問道:“你可知魔殺和謀殺的區彆?”
“……一個是魔物殺人,一個是人殺人?”薑小滿眨眨眼睛。
“那你希望,這是魔殺還是人殺呢?”
“魔殺?”她脫口而出,又急忙擺擺手,“還是人殺吧。”
她自己也驚訝,第一反應說出口的竟然會是魔殺,明明魔難應該是最避諱的才對。
但慘案已經發生,若是人殺,她實在想不出誰會是凶手。
大概,潛意識裡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是凶手吧。
淩司辰微微一笑,薑小滿的反應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當身邊有災難發生時,人們會第一時間習慣性將罪魁禍首推給不可控之物,天災、疾病、鬼魅、魔物。卻總在忽略,人、也會殺人。”
薑小滿皺皺眉頭,似懂非懂。
淩司辰繼續道:“若是魔殺,魔物可不管對方是好是惡,可若是人為,便會有因果倫理和道義之彆。然此人不敢站出來承擔因果、講明道義,反是想將罪名推給不懂人間倫理的魔物,我看,也隻是個懦夫罷了。”
薑小滿繼續皺著眉頭,他說得太深奧了,什麼意思?
後一句話她沒聽太懂,隻得撓撓腦袋,接了前一句話:
“是啊,這魔物連杏兒這樣的好姑娘都害死。”
淩司辰停住腳步。
“你先彆下結論,岑蘭說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這話薑小滿可不愛聽了,她語氣裡已有一絲不悅:“什麼意思,你還在懷疑阿蘭?”
淩司辰道:“至少有一件事她沒說實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