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父母開工。
沉沉睡了五個多小時,夏桉十點半醒了。
這種能夠維持住的長時間深度睡眠,在成年後很少見。
起床第一件事,開空調。
坐上馬桶後,又給張天成和劉有為在QQ上回複一句:知道了。
“臨終關懷”項目的網站框架搭好了。
回到臥室後,看了些截圖,又點開發來的web版鏈接。
這種官網性質的頁麵主打宣傳和介紹,功能大抵足夠就可以了,其實沒必要挑挑揀揀。
但夏桉仍花了十五分鐘故意找出幾點毛病,打回去返工。
沒彆的,他不想讓張天成和劉有為生出自己好糊弄的心思。
在夏桉心裡,這倆人以後有大用,該鞭策得鞭策。
夏桉和他們約好周四再見,看另外兩個網站的初版。
之後,一直到一點半,夏桉疊了多半瓶小星星。
疊的頭昏眼花,還是沒完成任務量。
隻能從書桌下落灰的箱子裡,翻出一瓶舊的,倒出些加進去。
新瓶舊酒,差不多得了。
草草扒了幾口剩飯後,夏桉出門。
赴約樂檸。
……
古時候的刺繡、描花、香囊和納鞋底,叫女紅。
到了80後女學生手裡,變成了十字繡、織圍脖、疊星星和疊紙鶴。
初中兩年,高中三年,這五年間,樂檸送了夏桉上萬顆星星、數百隻紙鶴,以及十字繡手鏈、手工圍脖若乾條…
草莓、水果、零食、午飯,乃至話費、網費和零花錢。
少年時,夏桉沒送過她任何東西。
訂婚到結婚中間的三個月,樂檸點燈熬油疊了許多星星和紙鶴,擺放在婚禮現場。
樂檸在三十六歲時告訴夏桉:
年少時彆人送的我都沒收,我從沒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星星。
現在我是你的了,我自己疊的就相當於你送我的。
謝謝你,沒辜負我全部的青春。
……
樂檸和母親周庭是明天的火車去滬市。
之後便是持續一個月不間斷的三種專業技能考試。
不坐飛機也正因為要拿三樣樂器,都很貴重,不敢托運。
小提琴、長笛、豎琴,無敵卷。
所以兩人約好今天下午見一麵。
再見就是開學了。
而大學和初、高中在“青春”的概念裡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夏桉昨天突然回憶起婚禮時的場景,便決定趁最後機會,把小星星給那傻丫頭補全。
他和樂檸約的見麵地點是市中心商業街,那裡距離樂檸家兩站地,距夏桉家六站地。
已經身價百萬的夏桉坐在出租車上吹空調,快到目的地時,看見了馬路邊頂著大太陽蹬自行車的小樂檸。
他嘬了下大牙,歎口氣讓司機下個路口停。
樂檸遠遠的看見夏桉拎個黑色塑料袋等在那,露出微笑放慢了速度。
似讓夏桉欣賞自己乘風而來的神采。
好看的。
那條白底藍花的連衣裙,夏桉到底是看著了。
裙擺飄飄,馬尾飄飄。
月光白的皮膚跟曬不黑似的,腳蹬子上的匡威帆布鞋小巧玲瓏。
在夏桉心裡,樂檸的微笑可以注冊專利。
全世界獨一份。
那是種帶著淡淡灑脫,無比自然的笑容。
不因高興多一分,不因低沉少一分。
隻在麵對夏桉時,嘴角會多上揚三五度,滿分。
像她的名字,配合此時此刻的炎夏。
宛如檸檬氣泡水倒進加滿冰塊的玻璃杯裡,具象出悅耳的聲響、淺淡的顏色,叫人滿心舒暢。
樂檸難得露出一絲俏皮,想逗他。
到夏桉麵前沒減速,隻將兩條纖直的長腿張開搭下。
壞夏桉,撞你。
夏桉沒動彈,伸手握住車把。
樂檸歪歪腦瓜看著他,額頭鼻尖一層浮汗。
夏桉說:“乾嘛不坐公交車?不熱?”
樂檸輕輕晃晃頭,捋過因汗水貼上額前的發絲。
“媽媽說暑假時公交車小偷多。”
“?”夏桉沒懂,“o?”
樂檸沒解釋,從斜挎的手工布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夏桉。
夏桉接過來捏了捏,吸氣歎氣,無奈的衝她露出苦笑。
樂檸:“暑假還有一個多月呢,你一定沒有零花錢了,拿著吧,媽媽陪我去滬市,我都不用自己花錢了。”
信封裡一共976塊5毛。
樂檸自己攢的零用錢。
夏桉把錢拿出來,塞進自己錢包裡。
把塑料袋遞給樂檸。
“什麼?”她接過問。
低頭打開,看見一罐小星星,和一本…《多情劍客無情劍》。
樂檸通讀武俠,金古梁溫部部精熟。
這本小李飛刀不是夏桉新買的,是忘了高一還是高二問樂檸借的,一直沒還人家。
此時依舊嶄新。
“送我的?”
“當然。”
樂檸很開心,很滿意。
可笑容已經滿分了,沒辦法再誇張一點。
她不太會彆人那種“航航、庫庫、哈哈大笑”。
初中時學過,女同桌說教室有大鵝,就再不敢了。
“謝謝。”
小星星她仔細看了看,夏桉誠實告訴她,自己是從昨晚開始疊的,沒大來得及。
“你看裡麵大一些醜一些的,是我的作品,其餘比較精致的,是你以前送我的,融一塊兒了。”
黃蓉對郭靖說:靖哥哥你笨,但沒關係,隻要你心裡記掛著蓉兒,我就很歡喜了。
樂檸對夏桉說:“沒關係,哪怕有一顆是你疊的就夠了,融一起更好。”
“……”
夏桉倒吸一口熱氣。
見她要翻書,便伸手從她身上摘下包包,把塑料袋往裡一塞。
“回家再看,你下來,我騎,溜達一圈。”
……
……
樂父樂玉群是省作協的中層領導,坐班去了,不在家。
樂母周庭自己經商,開了幾個服裝店,因為要陪女兒出門,正在家收拾行囊。
樂檸沒對母親撒謊,直白的說自己是出來跟夏桉約會的。
周庭氣得叉腰罵她:咋不知羞呢?
樂檸“哦”一聲,關上門就走了。
但她有分寸,上次是意外,這次一定要天黑前回家的。
自行車在三十三度的熱浪裡飛奔。
小樂檸摟著夏桉的腰,像隻可愛的樹袋熊。
夏桉的桉,是種有毒的植物,全世界隻有樹袋熊能吃,能消化。
且甘之如飴,越吃越呆萌。
樂檸說不去電影院,也不用逛商場,什麼都不想買。
“沒必要花錢,走走就好,錢你留著假期花。”
…
夏桉把車子騎到舊城區。
這邊有一處占地很廣的古建築群,算景點,但人不多。
有風情有味道,適合年輕人散步。
夏桉被太陽曬,被樹袋熊摟,熱完了。
進小賣部想買兩瓶飲料,問樂檸:“完事兒了吧?能不能喝涼的?”
樂檸白他一眼說能喝也不喝。
“越是夏天越要喝熱的,祛濕驅寒。”
熱可樂夏桉一口都下不去,最後給樂檸買了瓶常溫礦泉水,給自己買了根綠豆冰棍。
樂檸說啥都不讓他吃奶油的。
夏桉擰開瓶蓋遞給她。
“不健康,綠豆的湊合。”
你多活一年,我多喜歡你一年。
入口,她笑著說,像能從礦泉水裡喝出甜味似的。
…
景區北邊褪色的紅牆外挨著一片老小區,都是矮層舊樓。
這邊溜達的人更少了。
拐進一條小巷,一個人都看不見。
樂檸說喜歡這裡,“不走了,歇一會兒。”
兩棵老榆樹中間架著一座秋千,座位是用兩條麻繩吊起來的輪胎。
但上麵有墊子,不臟。
樂檸坐了上去,一下下輕輕晃悠。
夏桉坐在石墩上,陪她看樹葉縫隙裡的天空。
在家聽知了似乎很吵,在這裡又感覺蟬鳴很靜。
樂檸搭著腳,扶著麻繩蕩了起來,說:“真好。”
夏桉點頭,說:“嗯,挺好。”
夏桉把嘴裡叼了半天,快咬爛的雪糕棍用牙咬著彈飛出去,正好打在樹乾上。
一隻知了“嗒”一聲飛走了。
夏桉問樂檸:“為啥喜歡我?”
樂檸還在蕩著,笑容未改。
隔了幾秒,她說:“來勢洶洶,眼眶紅紅,心事重重,這叫喜歡吧?”
夏桉想了想說:“叫。”
樂檸說:“說不清的。”
兩人靜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