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俶真尋著一處河流小溪,先把手洗淨,後緊盯水中倒影,這次要如十二歲那般出門遠走,卻不是再為求學問道,也非單純為爹娘身死原因。
“枕上不知黃粱夢……”看著水中倒影,道人想這次再出門,是否也會蹉跎近十年,去了京城,當今天子是否會見自己,再回苦縣自己還要走麼?
自偏隅苦縣走出,習得煉氣成仙法,此後眼界高遠,再往後應是胸臆壯闊,立誓遊便人間山河,可因甚麼這地偏是坑坑窪窪的模樣,這要他怎樣下腳?
思緒紛飛間,水中倒影模模糊糊變換,化作那猶如開在天上的赤青白蓮煙火,倒映在山澗,就成水中蓮花盛開,道人伸手拂過,水中變得隻有自己……及天上明月。
賀俶真笑了笑,起身往北走去。
……
苦縣地位特殊,不同尋常鄉縣屬郡王府管,而是受瀧州州府,子州直接統轄,民情公案,縣綱律法,徭役賦稅需越過郡城,直抵子州。事雖這樣子,人若要在兩地往來,也是繞不過穎川郡的,需老老實實走官道過去。
賀俶真星夜趕路,去的也是穎川郡,因來時走的這裡,故離彆此城不久,算滿也不過半月,這穎川雖是郡城,論規模大苦縣不止十倍,建造種類還要更勝一籌。
道觀,寺廟,樓閣眾多,香火鼎盛,古樸裡透著滄桑,但其營造最多最濃厚的,還是學府文氣,這裡私學盛行,官家大設公館授徒,裡頭又多是大儒講經,教出許多名士,如此做官的就多,官多世家多,地位就在陳國水漲船高,就此輪轉下去,文風也越發盛行。
要說這穎川郡離著苦縣不過三百裡,兩地差距卻似雲泥,蓋因苦縣處哀牢山極北,是靠山而立,穎川郡卻是因一條浩蕩潁河自東西橫貫而過,祖人是依水而棲,差異自然大,若非苦縣是本朝龍興之所,二者哪有資格並論。
月色淡泊,似薄霧飄灑空中,顯然已至後半夜,城裡卻還是燈火通明,文人名士不論抱負如何高遠,大都是所謂的浪漫理想主義,哪個不喜歡耍風月?不管名士有多雅,吹簫引露,插花弄玉總是要學的,學府多,天香閣也多。
“真是老樣子……”賀俶真不緊不慢,終是在一個時辰後趕到潁川郡,看著城內亮如白晝,他記起些不好的事來。
十二歲那年出走,並非他一人,畢竟也是闊過的官家人,不說甚麼奴仆走狗,府內管家還是有的,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子,姓趙名安,在年幼賀俶真‘教唆’下,一老一小就這般求仙問道去了。
可惜老頭子離鄉兩年後去世了,那時賀俶真遠未走出爹娘陰影,又遭逢趙安離世,傷心之外還有自責,不該任性讓趙老爺子帶著自己出門的。可老頭子對此卻看得淡,人活一輩子他還沒見過那個不死的,還說活著時賀俶真可操心一下,但死就是他自己事了。況他無兒無女,那麼疼愛賀俶真,怎放心他一人離家,再說他一輩子都在苦縣,也想在死前出來走走,見見世麵。
因死後喪事都已提前安排,不用年僅十四的賀俶真如何操心,又因錢財耗費乾淨,隻能草草下葬,最終老頭子埋在了瀧州與絳州的接壤處。
之所以記起不好的事,是這城太可惡了,賀俶真才來此地的夜裡,差點讓人賣進大儒府邸,當那童生麵首,修道後古貌古心,修道前自是粉雕玉琢,不比尋常少年。
趙老爺子年輕時悍勇,老來依舊血氣方剛,硬是打了個頭破血流,死命地把他搶了過來,隨後更是一手護著賀俶真,一手持著磨尖鐵棍,直麵那班世家走狗,豪言道“哪個再來,一棍捅死!”
年輕時哀牢山搶礦殺人,老來痛打鷹犬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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