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突然撞了下我肩膀,他擠眉弄眼的表情讓我意識到,我們的冒險故事正被逃難修士們口口相傳,繪聲繪色得仿佛親眼所見。
盛瑤發間的冰晶在朝陽下碎成星子,我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突然抓住我染血的衣襟,額頭重重撞在我鎖骨上——就像第四十次輪回裡那個不敢宣之於口的觸碰,這次卻裹挾著滾燙的呼吸與心跳。
“你數過自己斷了多少根肋骨嗎?“她悶悶的聲音震得我胸腔發麻,“每次冰綾纏上你手腕,脈搏都會比上次更弱兩分。“她指尖劃過我掌心的灼傷,靈力流轉間帶起細小的冰花,我這才注意到她指甲縫裡凝著暗紅的血痂——在某個未被記錄的輪回裡,她或許曾用這雙手刨開瓦礫找我。
陳虎的咳嗽聲從三丈外傳來:“要不我把玄鐵精粹倒出來鋪個床?“他正把玩著周邪的骷髏銅錢,指腹抹過錢眼時突然“咦“了一聲。
那枚銅錢在晨光中泛起詭異綠芒,倒映在盛瑤族徽玉盒上竟拚出半張人臉。
我正要細看,山下突然傳來破空聲。
二十餘道劍光劃破晨霧,領頭的灰袍老者踩碎了我們插在路邊的警示旗。
盛瑤瞬間退開半步,冰綾卻還纏在我尾指上,沁涼的靈力順著經脈遊走,竟與寶珠殘留的灼熱完美相融。
“杜道友!“老者落地時驚起滿地蠱蟲殘骸,“老朽帶著藥王穀弟子前來......“他的話卡在喉間,渾濁眼珠死死盯著我腰間染血的乾坤袋——那裡正滲出周邪獨有的腐骨香。
我故意晃了晃從吳護法脊椎裡挖出的骨釘,滿意地看著藥王穀眾人齊刷刷後退。
陳虎突然拎起半截蠱蟲觸須:“勞駕,這玩意能做跌打藥嗎?“他齜著虎牙湊近年輕女弟子,“敷在淤青上會唱小曲兒的那種。“
人群爆發出哄笑時,盛瑤突然捏了捏我掌心。
她示意的方向,三個戴著兜帽的修士正在山石後飛快結印。
我認出其中一人靴尖的暗紋——在第二十五次輪回裡,這種雲雷紋曾出現在屠滅西街三十八戶的凶手身上。
“諸位來得正好。“我抬高聲音抖開乾坤袋,玄鐵精粹碰撞的脆響立刻吸引了所有視線,“這些材料本該分三批運回,但既然......“故意漏出半截雕著並蒂蓮的玉盒,滿意地看到藥王穀長老瞳孔驟縮。
盛瑤的冰綾突然淩空畫符,霜花在陽光下凝成巨大的瑤光族徽。
當玉盒自動飛入她手中時,我聽見碎石後傳來倒吸氣聲——那三個兜帽修士的追蹤符咒正被冰晶反向侵蝕,順著靈力軌跡凍住了他們的腳踝。
返程的山路熱鬨得像是趕集,不斷有修士從樹梢或雲頭跳下來攀談。
陳虎把骷髏銅錢係在劍穗上,每遇到詢問便大笑著拍對方肩膀:“這可是周邪老巢挖出來的寶貝,沾過元嬰大能的血!“被他拍到的人總會盯著我腰間寶珠紅光,喉結緊張地滾動。
暮色四合時,我們身後綴著的各色飛行法器已結成流霞。
盛瑤突然放慢腳步,霜花在她袖口凝成箭頭指向東南:“還記得第七次輪回裡,你埋在驛站槐樹下的東西嗎?“
我心頭一跳。
那次我們被吳護法的屍傀圍困,我確實埋了半張爆炎符在樹根處。
此刻驛站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二樓窗欞上卻多了道新鮮劍痕——是周邪同夥留下的記號,但比正常位置偏了三寸。
“勞煩諸位在此稍候。“我轉身對人群拱手,“有些私人恩怨需要......“
“杜道友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藥王穀長老搶著拋出縛妖索,另外三個門派的領隊立刻爭相布陣。
陳虎蹲在樹杈上啃著燒雞,油乎乎的手指往東南方一點:“那邊藏著六個練氣後期的,穿紫衣服那個懷裡有合歡宗的胭脂。“
驛站木門吱呀開啟時,二十道禁錮符咒同時亮起。
盛瑤的冰綾卷住橫梁輕輕一扯,藏在夾層裡的蠱蟲罐嘩啦啦砸在困陣中央。
我望著被各派術法照亮的夜空,突然理解為何說書人總愛講“勢“——當我們帶著七彩流光踏入城鎮時,連護城河裡的老龜都伸長了脖子。
“我要報名!““先收我們霹靂堂的拜帖!“此起彼伏的呼喊驚飛了簷角風鈴,賣糖人的老翁舉著杜塵模樣的糖畫擠到最前排。
盛瑤突然輕扯我袖口,她指尖凝著朵六棱冰花,花心托著個眼熟的蠟丸——正是周邪死前偷偷塞進我靴筒那個。
客棧天字號房的桐油燈爆了個燈花,我摩挲著蠟丸上凹凸的紋路。
這該是第十九次輪回裡出現過的東西,當時盛瑤為了毀掉它被毒霧腐蝕了右手。
窗紙突然被月光映出個曼妙剪影,盛瑤的聲音混著桂花釀的香氣飄進來:“你聞到嗎?“
我推開窗,她正坐在飛簷上晃著酒壺,裙擺的冰晶紋路與瓦當上的辟邪咒遙相呼應。
夜風送來她未儘的話語,那是個用霜花寫在空氣中的字——“蠱“。
蠟丸在掌心融化的瞬間,寶珠突然發出蜂鳴。
血紋順著腕骨爬上小臂,在肘部凝成與青銅門封印相同的圖案。
盛瑤的冰綾及時纏住我手腕,卻驚覺我們靈力交融處開出了並蒂蓮的虛影。
更鼓敲過三響時,陳虎踹門進來嚷嚷宵夜,後邊跟著抱賬本的小二。
我下意識用袖口遮住手腕,卻不料他甩出根糖葫蘆簽子:“彆藏了,西街裁縫鋪連夜趕製了三百套""杜""字紋護腕。“簽尖正指著窗外——河麵上飄滿的蓮花燈竟都凝著冰晶,每盞花心都跳動著寶珠同款的紅芒。
直到晨光再次染紅窗欞,我懷裡還揣著十七份血書投誠狀。
盛瑤靠在軟榻上假寐,發間冰晶卻隨著我整理名冊的聲響輕輕顫動。
當第一縷陽光舔上寶珠時,驛站方向突然傳來熟悉的鷹唳——那是我們初到城鎮時救下的灰隼,此刻它爪下抓著個青銅筒,筒身咒文正與吳護法肋骨上的如出一轍。
我接住墜落筒身的瞬間,寶珠突然燙得像是要熔穿肋骨。
那些沉寂的血紋瘋狂遊走,在皮膚上拚出個倒立的瑤光族徽。
盛瑤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她指尖懸著片將化未化的冰晶,映出銅筒表麵我的倒影——那分明是周邪死前最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