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阿馬裡克一世的計劃,在一月六日的主顯節之前,除了必須的慶典之外,聖十字堡將不再舉行任何宴會,所有人都應當將精力投注在即將到來的“擇選儀式”上。
城堡明顯地蕭條了許多,廣場上塵土飛揚,與之相對的是,愈發密集的冥想,訓練,大幅提高了質量與數量的食物,還有修士們……他們絡繹不絕地來到鮑德溫與塞薩爾的麵前,為他們祈禱,撫摸他們的頭頂,一些修士會低聲鼓勵,一些修士們則麵帶憐憫。
從他們披著的罩袍可以看出,他們並不都來自於教堂或是修道院,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騎士團中的“教士”,有聖墓騎士團的,也有聖殿騎士團和善堂騎士團的,或是正在聖地的一些小騎士團,像是聖拉薩路騎士團和多瑪騎士團。
他們隻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被“選中的人”,他們的祈禱與撫摸都具有神力,能夠讓鮑德溫和塞薩爾更加強壯,敏捷和專注,尤其是最後一項,每次接受過修士們的安撫,希拉克略就會拿出一位聖人的畫像,要求他們聚精會神地盯著看,同時還要豎起雙耳,竭儘全力地傾聽。
他說:“儀式中的祈禱當然是最重要的,但素日的積累也不容小覷,就像是被驚嚇的羊羔會在惶恐下奔向熟悉的牧人,牧人也會在成百上千隻無比相似的白絨毛中向屬於自己的羊羔伸出手。”
說到這裡,他就看向塞薩爾,這就是這個孩子麵臨最大的困難了,他忘記了過往的一切,他們也無法窺見他的舊日光景……他們無法分辨出他更容易得到哪位聖人的注視,而讓希拉克略啼笑皆非的是,這個孩子也不是那麼“虔誠”,隻希望他之前的苦修即便無法打動聖人,至少也能說服凡人罷——若是他沒有被選中,人們也隻會說,或許這是天主給他的考驗與磨練,而不是寶石有著無法彌補的裂痕。
塞薩爾也在遲疑,他仍舊不確定,畢竟在他之前的那個世界裡並不存在科學之外的力量,鮑德溫露出了憂慮的神色——作為阿馬裡克一世的兒子,他倒是沒什麼可猶豫的,他的房間裡一直掛著聖喬治的聖像,通常來說,父親會感望到什麼聖人,兒子也有很大傾向成為這位聖人的追隨者。
希拉克略歎了口氣,將三幅聖像——聖巴拉斯,聖馬爾穀,聖安博擺在了塞薩爾的麵前,這三個人也是修士精心挑選出來的,有了之前的事情,塞薩爾感望到的聖人越謙卑越好,如聖喬治這樣經常被國王們選擇的聖人肯定是不行的,如教宗或是十二門徒這樣的最好也彆選。
聖巴拉斯是亞美尼亞的瑟巴斯德城主教,因為罹獲教難,不得不避入山林,在那裡他如同馴養羊群一般馴養野獸,為它們唱經,給它們梳毛,猶如家人般地生活在一起——一個婦人的豬叫狼銜去了,聖人就命令狼將豬送回,一個孩子被魚骨卡住了喉嚨,他就命令魚骨自己走出來,以上的神跡都是已經被證明的。
聖馬爾穀則是耶穌派往猶太傳教的七十門徒之一,據說他曾經背棄過耶穌,後來幡然悔悟,成為聖伯多祿的助手,寫下了著名的《馬爾穀福音》。
聖安博則是公元四世紀時的米蘭總督,據說在他上任之前,天使偽裝成人,對他說:“你管理人民,要像主教一樣,不要像普通的總督一樣。”結果一語成讖,當時米蘭人為了選舉主教一事吵得沸沸揚揚,聖安博不得不出麵調停,結果就有人高呼,我們為什麼不選安博做主教呢?
人們一想,這位正直溫和的年輕人確實是不二的人選,就選了他當主教。
這還不是希拉克略選了他的原因——這位年輕的總督舉行了祝聖禮,成為了米蘭主教後,立即將自己所有的家具和錢財贈送給了窮苦的人,土地和財產捐給教會,隻留了一小部分錢給自己的姐姐,爵位則讓給了胞弟。
這種無私的行為微妙地與塞薩爾之前的善行契合,如果他感望到的是聖安博,難說將來會不會有人將塞薩爾視作這位聖人的門徒,這可比國王或是主教的擔保牢靠得多了。
希拉克略正打算給塞薩爾一點暗示,門就被敲響了,門外站著一個侍從,說是國王需要立刻見他,修士隻得放下兩個孩子,匆忙而去,不過很快另外一個仆人就跑了過來,告訴鮑德溫,國王那兒沒什麼大事,就是法王路易七世的聖地特使桑塞爾伯爵艾蒂安已經到了雅法,正在準備進城,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已經受阿馬裡克一世之命前去迎接。
“快!”鮑德溫一把拉住了塞薩爾的手,“我們快去城牆!”
他們迅速地跑了出去,離開塔樓,越過堡場,穿過內城牆,來到城門兩側的雙子塔前……在等待士兵們為他們打開塔樓大門的時候,大衛正帶著另外一群孩子奔了過來——都是鮑德溫熟悉的人,他曾經的同伴與隨從——很顯然他們也是來看熱鬨的。
在娛樂普遍受到限製與蔑視的十二世紀,人們尋找樂趣的渠道匱乏得可憐,所以苦修、處刑、做彌撒都可以被視作一場難得的表演,而國王,領主或是特使出巡,也同樣被視作一種罕見的際遇,若是有幸得見,一個普通的農民可以將這件事情連續說上三十年或是四十年,每個細節都能被他津津樂道。
大衛和鮑德溫隻短暫地對視了一下,就像是碰觸了火炭般地退開了,他低垂著眼睛,呼吸急促,不知道該說什麼,幸好鮑德溫舉起手來,向另一側的橋頭堡指了指,“你們去那兒。”
當然沒有王子避讓大臣之子的道理。
“以前我也經常和他們一起來這兒——有時候是來迎接我的父親,有時候是為了享受晚風。”
鮑德溫拉著塞薩爾的手,他一直戴著手套,因此就算緊緊地握著某人的手,也缺乏那種皮膚直接接觸,傳遞體溫的親密感,塞薩爾卻能感覺到那隻手正在輕微地顫抖——從確證得了麻風病到今天也隻有兩三個月……鮑德溫不可能不想念他的朋友……
他抽出手,在鮑德溫有點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挽住了他的肩膀。
“看,他們來了。”
聖地特使的隊伍確實可觀。
一路上,浩浩蕩蕩的約有幾百人。走在最前麵的,還有跟隨在隊伍兩側的,都是衣衫襤褸的朝聖者們,他們一見到這樣的貴人,就會立即上前乞討,走在前麵的朝聖者為他們開路,清掃地麵,走在兩側的朝聖者則負責呼喊,誇耀,讚美——這種行為早在古羅馬時期就有了,隻不過那時跟隨在轎輦旁的不是朝聖者而是門客和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