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達成這點,隻是寬赦了一個女人以及繈褓中嬰兒罪過的事跡是遠遠不夠的,伯爵聽說,他將所有來自於爵爺與貴女們的賞賜全都捐贈給了窮人,隻留了一張據說在聖墓上披過的白羊毛布,把它獻給了自己的主人鮑德溫王子。
這是來自於阿馬裡克一世的授意,還是他的自發行為?在艾蒂安伯爵旁敲側擊過幾位阿馬裡克一世身邊的侍從後,他認為是後者,因為就在這之後的幾天,阿馬裡克一世對兒子的這個侍從一直很冷淡。
沒人能計算得出當時被塞薩爾拿出去捐獻給窮人的珠寶,衣服總共價值多少,但伯爵也曾經曆過幾次彌撒後的大遊行,當那些修士,騎士**著上身,鎖著腳鐐,無比狠毒地鞭撻自己,將這具臭皮囊打得鮮血淋漓,一陣陣抽搐之後,那些貴人們也會拋下身上的首飾,鬥篷或是絲巾。
就某位騎士誇耀的,單一枚戒指也值五十枚金幣……
那時候艾蒂安伯爵依然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好人,他認為,要麼是因為塞薩爾年紀太小,不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要麼就是他所求甚大,他所求什麼呢?站在伯爵的角度,除了離開一個罪孽滿身的麻風病人,還能有什麼?!
這並不值得詬病,無論是他答應做王子的侍從,又或是想要離開,也不過是一個凡人在麵臨巨大的威脅時做出的自救行為罷了,何況他也確實幫助了很多窮人,單就為了這點,伯爵就願意拿出阿馬裡克一世欠他的這份人情,把他贖出去。
“你可能有點不太明白,”同樣是為了那些受了這孩子恩惠的窮人,伯爵耐心地勸說道:“你涉世未深,一個王子侍從的名號確實很有吸引力,但你侍奉的是一個麻風病人,不說他會不會將罪孽傳到你身上……”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塞薩爾的手臂,臉,確定他並沒有染病:“也許有那麼一天,也許沒有,但他也是活不過三十歲的,他也不可能有後代,阿馬裡克一世也會有一個新妻,他比我還小,完全可能再有一個兒子,到那時,就連你的主人也算不了什麼,你又能有什麼前途呢?”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留在他身邊。”塞薩爾同樣耐心地說道:“我服侍他,一直到他死去,以完滿我們之間真摯的友愛之情。
到那時候,我就向我的國王阿馬裡克一世提出請求,離開城堡,那時候我也還在盛年,我可以去做一個修士,也可以去做一個工匠,甚至做一個農民,我知道這很艱難,但已經比我原先的命運不知道好上多少了。”
“但……”但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將來。
人人都在為自己牟利,什麼都能擺上稱量的天平,為何你不願意成為其中的一個呢?
在艾蒂安伯爵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修士亞農西亞已經站了起來,而伯爵注視著這個少年,胸膛起伏,似乎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很久之後,就連陽光也不那麼璀璨刺目了,他才轉向自己的修士,“幫我把聖物匣拿過來。”
聖物匣是十二世紀最為流行的裝飾,珠寶和收納用品,顧名思義,裡麵一般都裝著某種聖物:骨骼,頭發,刑具碎片等等;有些做成手或是腳的形狀,有些做成十字架,有些則是棺木或是小櫃子;大小不一,有些隻能擺在祭壇或是龕籠中,有些可以掛在脖子上。
伯爵的這個聖物匣就被做成了十字架的形狀,長度與寬度都大約一法尺,厚度則與手掌等同,修士有點意外,但又不是那麼意外,他很快捧來了聖物匣,伯爵拿下掛在脖子上的小鑰匙打開聖物匣,從裡麵拿出了好幾卷羊皮紙。
修士挪過長箱,伯爵把它們一個個地打開,用戒指把它們壓住,“再給我拿那個裝著金幣的匣子過來。”
這次修士罕見地沒有咕噥什麼——能不能一次說完之類的廢話,轉身過去抱來了另一個匣子,這個匣子是橡木的,平平無奇,沒有雕花也沒有塗金,隻在四角和鉸鏈的地方做了加強的鐵片。
“這是亞曆山大三世簽署的朝聖許可證。”塞薩爾下意識地低頭去看,上麵除了那個神聖的簽名之外,還有有關於這位朝聖者的一些簡略信息,表明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香檳伯爵治下的一個本分的葡萄酒商人,因為結婚二十年沒有兒子所以決定去亞拉薩路朝聖……
看到塞薩爾不解的眼神,伯爵笑了笑,又指給他看另外一份羊皮紙,這是路易七世簽署的“安全通行許可”,同樣寫明了這個葡萄酒商人的一些信息,又有拜占庭皇帝曼努埃爾一世簽署的“安全通行許可”。
等他看了,又連接展示了另外幾份文書——特魯瓦主教簽署的朝聖許可證,香檳伯爵簽署的身份證明與“安全通行許可”,之後則是讚吉的努爾丁蘇丹與法蒂瑪的阿蒂德哈裡發簽署的“安全通行許可”。
塞薩爾來到這個世界時間不長,但也能看出,這是一整套朝聖者專用的文書,可以說,有了這幾張羊皮紙,他幾乎可以在整條朝聖線上暢通無阻,每個國王都下了嚴禁殺死與囚禁朝聖者的旨意,主教與教皇的權威更是神聖不可動搖,至於為什麼還有異教徒皇帝簽署的文書——當一些虔誠或是謹慎的朝聖者認為自己可能要穿越異教徒的領地時,就會設法買一份這樣的許可證——為了錢,蘇丹和哈裡發也不會太在意是不是有基督徒穿過自己的國土。
當然,實在碰到不在乎罪孽也不在乎法律的盜賊,你也隻能自認倒黴。
艾蒂安伯爵指指身邊的修士:“亞農西亞是個偽造文書的好手,他會把上麵的信息改成你——某某人的侄子,說明你是為了給伯父求得一個兒子所以代他朝聖的。”
他又推過那匣子金幣:“這裡有三百枚金幣,在這裡我不建議你拿去救濟窮人,聖地的窮人猶如海水,層層疊疊,舊的還沒去,新的又來了,你或許要說,能夠有一個得救的也好,但我希望那是你。”
伯爵凝望著塞薩爾,有些情緒複雜地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應當報答你,但你又拒絕了我的第一個提議,所以我隻能將這些東西交給你。”他低沉但清晰地說道:“拿了這些金子去,鮑德溫王子不會向你索要,但會有一些騎士和侍從來和你借錢,或是蠱惑你去賭博,也有可能,引來伎女和商人,叫你沉溺在享樂的泥沼裡,孩子,一個也彆聽,一個也彆信,你要好好地藏著這些錢,還有這些文書,誰也彆告訴。
等到時機合適,你就出城堡去,在外麵借一個小屋子,雇傭一個人給你看著屋子裡的東西,也不用太多,幾件衣服,一匹健壯的騾子或是驢子,要記得配置一頂綴著貝殼的寬簷帽,一柄結實的手杖。”
這是朝聖者的裝備。
“我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但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就拿了錢,賄賂看守或是其他什麼人,逃出聖十字堡,跑到小屋,打扮成朝聖者的樣子,騎上騾子,迅速地往雅法或是阿卡去,那裡的船長看到你的許可證和錢,就會讓你上船,等你到了埃各莫特,就到桑塞爾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