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識到,那頂白貂皮帽下的麵孔,真的喜歡他。
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強烈地衝擊著林川的心房,他怔怔地看著眼前大膽示愛的姑娘,熱烈的高粱酒下了肚,在心海裡泛起滾滾波濤。
……
從醉酒中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黑寂。
身旁的呼吸聲,林川漸漸辨認出,是周鐵栓、周鐵柱和劉海娃。
他依稀記得和娜斯塔霞有關的事情,托爾多和他說了好多,達魯族長也說了好多,他摸了摸胸口,那枚狼牙掛墜靜靜地躺在那裡,提醒他這不是一場夢。
他輕輕爬起身來,穿上皮襖,走出希楞柱。
篝火忽明忽暗,不遠處依稀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北鬥七星剛攀過獐子嶺。
林川坐在一處雪垛上,嗬氣暖著凍僵的手指,掌心裡躺著娜斯塔霞送的掛墜。
焊銀的鹿角在月光下泛著冷藍,像極了她的眼睛。
“安達……會看星象辨獵場?”娜斯塔霞的鹿皮靴陷進雪窩,毫無聲息地來到身旁。
林川的心跳突然有些變快,臉上也熱了起來。
她摘下白貂皮帽,淡金發絲散著馴鹿奶的膻香。
林川注意到她的右耳垂掛著枚彈殼改的耳墜,底火孔穿著根紅絲線。
“我在看命軌。”
林川指了指橫貫夜空的銀河:"漢人說每個人的命都是星星化的,落到哪處由不得自己。"“索倫族說,命是鹿蹄印。”
娜斯塔霞並排坐下,腰鈴撞出碎冰般的清響:”春日的母鹿懷著崽翻山,哪道崖子塌了,哪窩狼等著,都是山神早描好的紋。"
“你是說……命中注定嗎?”林川看著她的眼睛。
“命中注定?”娜斯塔霞重複了一句:“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上一次我來這裡,第一眼就記住你了,我以為你喜歡上了彆人,沒想到……”
托爾多說了,索倫族人表達感情不喜歡繞彎子,林川索性就把心裡話說出來。
“漢人的話真有意思……”娜斯塔霞笑起來:“我出生那夜,河水裡湧出赤潮。薩滿說這是血債要血償的命紋。”唇珠輕啟,異色瞳映著銀河:“就像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卻逃不開要填的舊債。”
林川心頭劇震。遠處傳來冰層開裂的轟鳴,震得樹掛簌簌墜落。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什麼意思……"
“山神托夢給我。”娜斯塔霞說道:”夢裡你跪在暴雪裡哭,懷裡是一張老太太的臉……祭祀說,你前世有遺憾,要來這個世界彌補。”她突然改用俄語呢喃:”cдь6(宿命)是個婊子,專把疼的債翻出來。"
流星就在這時劃過天際,銀河離得好近。
林川的胸口如巨石墜落,砸得生疼。
她說的場景,不就是穿越前,他抱著姥姥哭泣嗎……綠幔般的星光裡,少女耳墜的彈殼忽明忽暗:“我娘被毛子兵拖進裝甲車那晚,天上也飄著這種邪光。後來她把我裹在貂皮裡漂在江上,自己吞了薩滿的砒霜酒——你說這是命定的,還是她自己挑的?”
“就像套住山狸子的獸夾。”
林川用了一個她能聽懂的比喻:“夾子是命,踹翻夾子叼走誘餌的狠勁,才是活路。”
“所以,你想改變你的命?”娜斯塔霞問道。
“不,我想改變很多人的命。”林川靜靜地說道。
空氣沉默了片刻,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雖然很涼,心卻是熱的。
“安達,你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娜斯塔霞笑起來,扭過頭看著他,目光裡毫不掩飾的熱烈:
“你帶我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吧。”
冰霧從她唇間嗬出,在林川睫毛上凝成霜花。
七十年前與七十年後的月光,在這一刻……
重疊成同一道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