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無數禦林軍、宮人把草地堵得水泄不通,神情驚惶地議論著什麼。一些膽小的侍女不知看見什麼了,嚇得麵如菜色,跌跌撞撞地擠出人群,便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吐了個天昏地暗。
陸鳶鳶來到人群最前方,定睛一看,隻見空地上放著一張木頭做的簡易擔架,粘稠的血染紅了麻布。在那上麵,窩著一團看不出人樣的血肉。從殘餘的衣衫來看,死者生前應是一名禦林軍。隻是如今,他全身皮膚已被剝去,赤條條的鮮紅色肌肉暴露在空氣裡,微微抽搐。撐滿血絲的眼球在眼眶裡轉動,森白的牙齒外露。夏季山裡蚊蟲多,短短半天,就有不少飛蠅在屍身上爬動了。
鐺兒驚恐地退了一步:“啊!”
血腥味太濃了,陸鳶鳶蹙眉,用袖子捂住鼻子,倒沒有太失態。
經妖怪手的屍骸,往往死狀都慘不忍睹。第一回看見這種場景的人,作嘔真的太正常了。
不過,她上輩子在蜀山待了那麼多年,也不是白待的。見多了這些東西,對恐怖事物的閾值都被刷高了。第一眼衝擊帶來的不適很快消退,陸鳶鳶眼珠微轉,開始觀察起細節來。
妖怪食人,十之**是為滿足食欲,與動物捕獵一個道理。
可這次作祟的妖怪,卻隻剝走了這個人的皮膚,顯然不是為了填飽肚子才殺人的。
為什麼它隻剝人皮?
突然,人群外傳來一聲大叫:“都讓開!國師駕到!”
人群紛紛避讓開來。陸鳶鳶好奇地轉頭望去,看到一行禦林軍簇擁著一名紫衣道人行來。這名道人滿頭鶴發,整齊地以玉冠束起。廣袖飄飄,略顯瘦小,臂彎裡攜一雪白麈尾,腰間垂掛一把劍,一串銅錢,一個葫蘆狀的七彩寶器,倒是挺符合一般人對修士的想象。
可惜,從武器和著裝,都看不出師承什麼宗派。
魁梧威嚴的禦林軍在他麵前,都情不自禁地彎下了腰,露出敬畏虔誠的神色。
鐺兒發現陸鳶鳶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國師,以為她怕了,便小聲安慰:“公主,聽說國師可厲害了,手握三大仙家法器,不管多厲害的妖怪都能鎮住。”
陸鳶鳶輕輕地“嗯”了聲。
一個宮人小聲說:“要是我們也有仙人的護身符就好了。”
旁邊的宮人白了他一眼:“就算給你,你也用不著啊。你沒聽說過麼?修仙界的法器必須由金丹修士使用才能發揮威力。在凡人手裡,再厲害的仙器也隻是廢銅爛鐵罷了。”
“我、我就是說說嘛!”
……
自從死了人,圍獵的輕鬆氛圍一去不複返。
下午,天空的雨雲漸漸密了,一片陰沉沉的青灰色。琅琊山刮起大風,草木搖晃。幾聲悶雷向,雨點就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從琅琊山列隊驅車回王城,須半日時間。按照往年圍獵的慣例,眾人今晚本該在紮營地歇息,第二天才回去。如今出了妖禍,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想待在山裡,總覺得臨時搭起的竹牆不安全。更不敢現在動身回去,畢竟這個時辰才出發的話,後半程都得在黑夜裡前行,更危險。
於是,眾人決定移步到附近的行宮,再由國師坐鎮一晚,待天亮後才啟程回王城。
烏金西墜。天邊最後一縷陽光即將沉入地平線之際,一行人總算抵達了行宮。
雍國這座避暑行宮,修築在琅琊山下。黑瓦紅牆,氣魄雄偉,還有挖了一圈護城河,固若金湯。下馬車時,大雨已經演變成電閃雷鳴的大暴雨。青石路上,漣漪一圈圈擴散。宮人們打著傘、汲著水,將貴人們送入內室,雨水劈裡啪啦地砸在丹青油紙傘上,綻開一朵朵水花。
陸鳶鳶與這次同行的幾個公主、皇子的待遇一樣,房間被安排在守衛森嚴的西院。
雖然皇帝和他的家眷一年來不了幾趟,但這座行宮一直有宮人守著,定期打掃。陸鳶鳶走入房間,這間屋子倒是十分寬敞素雅,桌椅櫃床齊全,紗幔飄飄,香爐裡已熏上香了。
美中不足的是,關門時,門栓卻有些鬆動,無法鎖緊房門。兩名掃灑宮人聞訊前來,連聲告罪:“請公主贖罪!奴婢馬上為公主準備另一個房間,請公主稍等半個時辰。”
陸鳶鳶覺得有些麻煩,隔著飄灑的雨絲,看到花園對麵有一個沒點燈的房間,指了指那裡,問:“那個房間呢?有人在用嗎?”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說:“回公主,那個房間堆放了不少雜書,環境不夠這邊寬敞。”
陸鳶鳶笑了笑:“無所謂,反正就休息一個晚上,我就換去那個房間吧。”
兩名宮人行了個禮,便去做準備了。
陸鳶鳶肩膀淋了雨,用布巾拭去水珠,換了身乾爽的衣裳,在這個房間裡收拾好自己,才讓鐺兒提了盞宮燈,一起走向對麵的房間。
來到走廊轉角處,隔著雨聲,陸鳶鳶聽到小房間裡傳出方才那兩名宮人的低語聲,停下步子。
“你拿錯了吧,這是宮中香,不能拿這種香料給公主用的。”
“什麼?”
“你呀,真是糊塗。雖然燕國公主和太子殿下已訂婚三年,年底便要成婚了,可現在的她還不是正式的太子妃。你給公主用宮中香來熏衣服和被褥,讓掌事嬤嬤發現了,肯定要挨罰了。”
“對哦!還好春杏姐姐你提醒我,那我們快去領些新的香料吧……”
兩個宮人沒發現走廊上的陸鳶鳶,捧著木盒走了。陸鳶鳶搖搖頭,接過鐺兒手中那盞玻璃宮燈,說:“鐺兒,你不用跟著我了,回去休息吧,順便去告訴剛才的侍女,說我的房間不必熏香。”
打發走了鐺兒,陸鳶鳶獨自步入房間,環顧一周。
果然如那兩個宮人所說,這個房間的布局很特彆,麵積雖小,但布置得頗為風雅。高高的木書櫃將空間一分為二,櫃中放了許多古樸的書籍,空氣裡漂浮著淡淡的書墨味道。
陸鳶鳶插上門閂,目光在書架上掃了一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才揉揉後頸,來到床邊。
從下午到現在,陸鳶鳶都沒見到越鴻和越歧。為了保命,隻好秉承著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原則,目前的生命值是25/100,暫時沒有性命之虞,但還是很容易疲憊。
看時辰也不早了,她脫去外衣和鞋襪,放鬆地窩在床上,以雨聲伴眠,不知不覺,就沉入了夢鄉。
燭心嘶嘶燃燒。
青銅漏壺滴答、滴答。夜深了,屋外的人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唯剩風雨,越來越大。
半夢半醒間,陸鳶鳶突然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從書櫃後方傳來。似乎是那扇朝向花園的木窗被狂風吹開後,大力撞上牆壁的聲音。
原來她進屋這麼久,這個房間的窗戶一直沒關緊嗎?
陸鳶鳶睡眼惺忪,打了個嗬欠,從被窩裡爬起,下床踢上鞋子,慢吞吞地繞過書櫃去關窗。
書櫃後方並無宮燈照明,頗為昏暗。陸鳶鳶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
不止軟綿綿,這東西似乎還長滿了毛,軟軟地搔過她未著羅襪的腳背。
陸鳶鳶一怔,低頭。
被她重重碾了一腳的,是一條雪白的……**的狐尾。
陸鳶鳶目光凝固。
順著狐尾伸出來的地方一路望去,她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僵硬,血液從腳底開始結冰,手指發顫。
她看到一件眼熟的、流轉著暗青梵文的白色道袍。
蜀山劍派的宗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