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一聲“不好”,宋江更是大驚,隻看那一彪人與馬皆披鐵甲的騎兵,瞬間衝出營寨大門,一頭紮進剛才還在進攻營寨的人群之中。
何以這個時候出來?
因為賊人都圍在營寨之外,前麵攻不進,後麵督戰隊卻也在驅趕,不僅前後不一致,連左右的隊列早已沒有。
這隊騎兵並不多,攏共不過三百來號,如洪水而出,瞬間不知撞倒多少人,更是不知多少賊人大呼小叫在躲避。
八千人,三麵合圍,正麵賊人,不過兩三千號而已,全部鋪開在營寨之外。
宋江已然從將台而起,看了一眼吳用,帶著驚慌的眼神似在詢問什麼一般。
吳用直接來答:“走,哥哥快走!”
宋江二話不說,立馬轉身就往將台而下,一旁備了馬,連忙翻身上馬。
吳用也快,隻待宋江翻身上馬之後,吳用自也另外一匹馬就上。
二人,頭也不回,打馬狂奔就走。
隻因為那一彪鐵甲騎,在那兩三千人裡,如入無人之境,突破得極快,兩三千人橫向鋪開去,顯然沒有多少厚度。
那彪鐵甲騎,也不糾纏,顯然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宋江的中軍將台。
寨外的賊軍,許多人臉上還是懵的,就看這彪鐵甲穿陣而去,乃至賊人們目光還跟隨而去。
許多賊人好似在行注目禮一般。
也有那大賊反應過來,拚命大喊:“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怎麼攔?用人攔?還是用馬追?
眾多賊人呆呆看著,就隻能這麼看著!
隻待這話語喊得來去幾聲,那三百來騎已然衝出陣去,那中軍將台之下,倒也還有幾百人列陣在前,便是護衛。
隻看那高頭大馬,隻看那人馬俱甲,轟轟隆隆就到,便是抬頭去看,也教人望而生畏。
賊人長槍已然在豎,卻是目光之中皆是驚慌,腳步更不自覺在退。
越來越近了,幾百步的距離,好似瞬間就到。
那騎士帶著鐵兜鍪,那兜鍪不僅是頭盔,更有鐵甲遮住臉,隻露出雙眼細細一條縫,讓人看不清騎士的模樣。
便是看不清騎士的模樣,更顯得這些騎士好似不是人一般,更多幾分威壓之勢。
不知誰回頭看了一眼,看那將台之上空空無人。
便也不知誰先轉頭就跑,更不知多少人也看了一眼那空空將台,瞬間,不知多少人轉頭就奔。
頭前還有長槍在豎,人與馬,帶著鐵甲衝撞而來,防線猶如紙糊的一般應聲而倒。
一切發生得極快,興許就在眨眼間……
原來戰爭還可以這麼打,並不是真的就是一邊進攻,另外一邊就防守。
原來人數,真的沒有那麼重要,兩千人照樣能把八千人不放在眼中?
開戰之前,頭領們都說,官軍隻有兩千人,咱八千人四個打一個,還能打不過?
許多人信了,也說,四個打一個,必勝。
現在就是四個打一個的時候了,卻是手中的長槍都拿不穩,好在,逃跑大家都會,若不是擅長逃跑,怎麼能一路從家鄉安然跑到梁山入夥?
三百來騎,衝到空空的將台頭前,那領頭之人把鐵兜鍪往上一掀,左右一看,隻喊:“李成,幫他們鳴金。”
一個騎士下馬,也掀起鐵兜鍪,其實他的長相一點都不嚇人,甚至臉上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看起來更不是那凶惡之輩。
他上了將台,左右一尋,在將台之後尋來銅鑼,便是用刀把連連去敲。
那領頭之人正是蘇武,他勒馬轉向,快速整隊,隻待賊人往中軍回的時候,自還要再衝一陣。
蘇武喊得一聲來:“兄弟們,殺賊了!”
眾多鐵甲騎,早已有了標準的回答:“願隨將軍效死!”
鳴金之聲不斷在響,當麵之賊,卻是不知如何是好,中軍都沒了,公明哥哥與那吳學究也不知上哪去了,那官軍鐵甲騎就在身後,這還怎麼回?
勝或者敗,眾賊心中已然沒了概念,便隻有一個念頭,打不過,當真打不過。
甚至都生不起去打那三百騎的心思,那馬太高,那人也要高大,那鐵甲太厚,奔起來,著實無以抵擋。
有那大賊的呼喊:“撤,往兩邊山林去撤,走,快走!”
若是蘇武當麵,定然認得出呼喊之人名叫朱仝。
這邊,蘇武隻等敲得一番銅鑼的李成也上馬,便是鐵兜鍪一放,遮住麵頰,馬匹就起。
隻看賊人往兩邊去跑,更看蘇武往中間直去,又是片刻時光,蘇武已然回到了自家營寨門口。
蘇武這一出一回,當真好似閒庭信步一般,梁山這兵,還當真得再練,而今不過練得一個徒有其表,差得太遠……
蘇武衝出來的時候,本還以為會有一場血戰,會有那舉步維艱的局麵,隻管是一番衝殺搏殺,衝入中軍,如此賊人才會大亂。
沒想到,一出一回,竟是如此簡單。
便也是開戰之前,蘇武就有計劃,隻待賊人攻寨不順,僵持不下,賊部散亂,就出擊衝陣。
這是蘇武心中想定的犯險之法,沒想到,竟是沒什麼險。
蘇武第一次對一支軍隊的優劣有了這麼直觀的感受,第一次認識到一支精兵與一支爛兵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每每說來聽來,說那遼人幾千人就追著二十萬宋兵漫山遍野去殺,但從來難以想象到那到底是個什麼場景,今日一見,蘇武能想象到了。
大概就是這種場景。
營寨之內,鼓聲震天在響,列隊而出的重騎輕騎,還有步卒,都在蘇武身後,滿山遍野是沒有一點陣型的賊人,輕騎已然開始在追,步卒更也在奔。
三麵合圍的賊兵,隻待那鳴金之聲一起,皆成了一團一團一夥一夥,乃至很多人還一臉的懵圈,甚至都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宋江吳用,戰略層麵上,還真已經上了一個台階,戰術層麵上,卻還是沒有擺脫菜雞的水平。
不說其他,就這場八千人的攻堅戰,便不該這麼來打。
雖然是有樣學樣,圍三缺一。
但似乎指揮上,問題很大,乃至也沒料到蘇武一彪人馬能輕鬆衝出來。
蘇武也在總結,總結的不僅是自己的經驗,還有宋江吳用的經驗,若是他自己來指揮這場攻堅,又該如何?
第一,土工作業,必須土工作業,圍困之戰,一定要先限製敵人的反擊能力,那就得挖,大挖特挖,圍著營寨挖,挖壕溝,挖營壘,挖土牆,乃至放拒馬。
第二,不該這麼一次性把人都一窩蜂壓上去,而是要有計劃的各隊輪換,前鋒,後備,一次性圍上去太多人沒有意義。
第三,還得有匠人,匠人很重要,各種軍械都要上。
蘇武總結得差不多了,深刻認識到了一點,往後若是圍攻敵人強軍的營寨,乃至攻城,一定要先進行大量的土工作業,戰爭就是這麼無趣,並不精彩,從來不是衝啊殺啊的那一瞬間。
蘇武並未去追擊賊人,隻是站在營門口側邊,也取下了貼兜鍪夾在腋下。
許貫忠與朱武兩人來到身邊,朱武說的一語:“這賊人逃得是真快……”
許貫忠接了一語:“將軍,此番,怕是殺不得三五千賊去了。”
朱武點頭:“是啊,賊人漫山遍野去跑,咱們人少,怕是追不得多少去。”
許貫忠又說:“嗯,倒也不宜深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蘇武聽來,覺得怪怪的,倒也不是說話語有什麼不對,就是兩人這一唱一和的……
蘇武左右看了看兩人,點了頭:“一會兒就鳴金,殺得多少算多少,殺賊倒也沒那麼重要,四路截那財貨,才是重中之重。”
許貫忠笑著點頭:“正是此理。”
朱武便又說:“先去萊州為要!”
這一句話,蘇武好似感覺到了什麼,這兩位軍師,剛才必然私下裡談了什麼事。
莫不是談了趙明誠的事?
蘇武歎了一口氣,說道:“人呐……便是這般,那趙相公,昔日裡,我著實看他不錯,他夫婦二人,唉……奈何……總歸人也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二位不必多憂慮,隻去那萊州看看就是……”
許貫忠與朱武再又對視,便是互相點頭,臉上起了微笑,但並不再言。
蘇武算是看出來了,這兩人,有點東西……有了某種默契,而且,還很有方式方法……
其實挺好,人無完人,這句話說的是蘇武自己,幕僚謀士,該是這般,就好比那曹阿瞞……
當然,蘇武也不是自比曹老板,而是知道自己該以一種什麼方式與幕僚謀士們相處,曹操,就是學習的榜樣,劉邦也是學習的榜樣,乃至李世民也是學習的榜樣。
成功者,其實都有共同點,這些共同點,就是蘇武要效仿的。
蘇武開口問:“是等二郎他們都回來了,還是咱們輕裝先去萊州?”
許貫忠答了一語:“將軍,我隨將軍先去萊州穩定局勢,帶五百輕騎即可,這邊讓朱虞侯就在寨中等候武指揮使他們……這般如何?”
蘇武點頭:“那就鳴金,咱們上馬就走!”
五百輕騎,一千多匹馬,奔在去往萊州的官道之上,攏共還有一百二三十裡路,便是連夜不停。
路上,許貫忠忽然問得一語:“將軍,適才何以不追那將台賊首?”
蘇武卻也問:“先生當真不知否?”
許貫忠便是來答:“我初來乍到,多是在猜測,問將軍,便是想要一個篤定。”
“先生可以篤定,先生猜的是對的……”蘇武直白一語。
許貫忠點著頭:“將軍真有大誌。”
“倒也不全是我一個人的大誌,其中更多是朝堂之事,朝堂傾軋,我自配合其中。”蘇武答道。
便是也知,許貫忠雖然才華橫溢,但並沒有當過官,對於官場,多靠遠遠的觀察與想象,也如蘇武昔日一樣,並不了解朝廷真正的運作。
所以,蘇武也要培訓一下許貫忠,讓許貫忠知道真正的朝廷是個什麼樣子,如此往後謀事,謀朝廷官場之事,許貫忠才能真正切中要害。
果然,許貫忠聽得此語,便也在思索:“按理說,將軍乃程相公麾下,程相公又是……那……高唐州高廉,是殿前司太尉之族弟……”
“先生大才!”蘇武誇得一語,許貫忠當真聰明,一點就透。
“多謝將軍指教。”許貫忠還拱手一禮。
蘇武看去,便是覺得許貫忠當真進入狀態了,閒雲野鶴,真已經進入謀士這個身份了。
這種感覺,也極好。
“許先生,我得你在身邊幫襯,豈不就是漢高祖得蕭何?”蘇武這場麵話得說。
許貫忠拱手一禮:“將軍謬讚也,在下會的很多,不會的也極多,還請將軍多多包涵。”
“隻要先生不嫌棄,我蘇武這輩子,定對先生百般信任。”蘇武這也是場麵話,但更是真心話。
“在下信得將軍此語,將軍對那隻有一麵之緣的趙相公都有心中不忍,何況對旁人?一路來,行軍也好,宿夜也罷,軍中將士,哪個不說將軍義薄雲天?已然不假,將軍定是可以托付之人。”
許貫忠說得認真。
蘇武就笑:“這賭局是結束了嗎?”
“將軍,在下這一局啊,輸了,輸得心服口服。”許貫忠再一拱手。
“這局勢還未定呢?”蘇武又問。
“剛才那一陣,就已經提前定了局,此局,將軍已解。隻要將軍此去不在萊州犯險,此局必是妥妥當當。”
許貫忠忽然這麼一語。
“你是說遮掩之事?”蘇武微微皺眉。
許貫忠直接點頭:“正是此事,我也知將軍隻是心中猶豫,心狠手辣之事,對熟人難下手,但我更知,將軍大誌在胸,自有定奪,萬不會錯。”
“你啊,真是會說話,可正我衣冠,可明我得失!”蘇武點著頭,不多言。
“也是適才將軍所言,人,總歸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許貫忠答著。
“天要亮了,萊州要到了。”蘇武歎著氣,便是心中鬱鬱,開心不起來。
“我來寫奏,將軍蓋印即可。”許貫忠當真如蘇武頭前所想。
他這般人,要麼不乾,一旦真乾了,那定是一心在此,彆無二念。
“先見人!”蘇武如此一語,卻不自覺點了一下頭,還催動了一下馬匹,讓快走的馬匹稍稍跑起來。
萊州城,四門緊閉,城頭上,倒是有了幾個軍漢。
想來是賊人走了,許多人又回來了。
自有人去叫門,待得門開,蘇武直去州衙。
那趙明誠也回來了,麵色煞白,眉鎖不鬆,見得蘇武,遠遠奔來相迎。
蘇武一禮,趙明誠直接來扶,扶的動作極大,好似要相擁一般,口中有語:“蘇將軍,你可來了,你可來了啊……”
說著,便似就要流淚……
蘇武先歎息,就問:“趙相公,城中百姓如何?”
趙明誠來答:“城中百姓無礙,許多人都奔出去了,那賊人入城來,倒也沒有滋擾百姓。”
蘇武再問:“城中富戶如何?”
趙明誠卻是沉默了,低頭,抬手作請一下:“蘇將軍且坐……”
“富戶是不是損失慘重?”蘇武倒也不坐,直接再問。
“人也多是沒事……”趙明誠如此來答。
“卻還是有死傷之事?”蘇武也問。
便是蘇武也有猜測,賊人此番心急,知道蘇武大軍在後,想來宋江吳用也有那不斷催促的命令下去,賊人心急之下,逼問錢財,豈能不動手段?
死傷之事,隻怕……還不會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