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遠方,那大船在河道行去,風帆早已鼓蕩而起。
蘇武此時有一個念想,那大船裡到底裝了多少錢財?
再看看朱勔的屍首,又看了看蘇州城……
軍漢們都先回營,隻留得百十親衛在身邊,李成已然快馬飛奔往城內去尋那府衙與應奉局之人。
不得多久便也回報,說是尋不到人了。
蘇武皺眉不止,這般大宋,這般江南,這般官員,難怪方臘兩個月登基,三個月起百萬之眾。
等著吧,就等在碼頭岸邊,軍營那邊來了許多輔兵,開始慢慢收拾殘局,屍首兵刃之類……
蘇武倒是提了筆,開始寫奏疏往樞密院去,應奉局朱勔在碼頭上被數百賊人刺殺,蘇州知府鄧文,聞賊而逃……
便是快馬就走,這般看童貫怎麼操作,接著便是再等。
蘇州城南,竟是三四個時辰,看不到一個人影,直到下午半晌,才有人慢慢返回來,還是蘇武派人不斷在城中呼喊,說賊人已被擊退,乃至還派人往北去追……
如此,蘇州城一場亂事,才慢慢恢複了一些。
那早已逃走的鄧文也回來了,到得碼頭來看情況。
“鄧相公,此處就交給你了……”蘇武已然等得不耐煩了,卻是事關重大,朱勔身死之事,蘇武卻又不能走,非得來個人交接了才好走。
那鄧文臉上還有一種未完全消去的慌亂,拱手便道:“蘇將軍,既然此番你擊退了賊人,不若就進城駐防吧?”
鄧文此時顯然也知道,蘇州城內的那些兵馬,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了,其中許多人跑得比他還快。
也是方臘之賊手段毒辣狠厲,但凡破城,隻要是抓到官府之人,官員皆是剝皮剜心掏肺,如此來殺。
所以這些官員才跑得如此之快。
現在要蘇武進城駐防了?
蘇武能去嗎?
蘇武隻管一語:“客軍遠來,隨意進城怕有不便……”
鄧文連忙再說:“這是哪裡話,皆是朝廷官軍,奉旨剿賊,豈能不進城去守?”
“鄧相公啊,來的時候我就要進城,你們偏偏不讓,我等便之後在城外安營紮寨,好一通忙碌,你也知道,而今這些軍漢啊,皆是驕兵悍將,若是這麼耍弄他們,一旦生事炸營,怕是不好收場,還是在城外先住著吧……”
蘇武故意如此來說。
鄧文豈還能不明白,隻管開口:“省得省得,便是開拔也要糧草資費,不知……”
蘇武抬頭去看,鄧文心中在估算。
隻等鄧文再開口:“不知四十萬貫,可否安撫軍心?”
蘇武心中一愣,江南就是江南,挺好。
卻見蘇武愣這一下,鄧文立馬再說:“還可再補二十萬貫……”
蘇武倒不是大喜,而是有些驚訝,是不是自己沒見過世麵?
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把世麵都見見吧?
蘇武還是不言,稍稍皺眉,談判的小技巧而已,且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底價,往後心中也有個數。
鄧文便再是開口:“蘇將軍,這開拔之資費,著實已然算高了,便是府衙裡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還得往諸般富戶去拆借一二,不過將軍放心,往後……過段日子,定還有勞軍之事,還請蘇將軍快快帶兵入城來駐守。”
原來底價就在這裡,鄧文開口就說出來了,可見鄧文當真有些驚慌失措。
蘇武便是一言:“這般,再加十萬貫,十天之後,當再勞軍,如此,我回營去,也好與麾下士卒軍將們開口去說。”
“好好好,一言為定!”鄧文倒是大喜模樣。
蘇武一時都有些恍惚了,到底是不是底價啊?
算了,夠了夠了,七十萬貫,著實是超出了蘇武的想象,心滿意足,這仗值得打。
這蘇州城,便是死也要保得住,七十萬貫,保證不白拿。
“鄧相公,朱節度就交給你了,我先回營去與軍漢們說項……”
蘇武起身就去,上馬就走。
軍營裡先也不動,得蘇州府衙把錢先送出來,哪怕稍後還要蘇武自己又運進去,蘇武也要先收到錢再辦事。
不得多久,軍營開始收拾,一列一列的車駕開始往城內去,那城內的軍營,本也住不下這麼多客軍,倒是此時好說,軍營裡大多是空的,隻管去住就是。
至於本地軍漢,蘇武也管不著他們住哪裡,但知道,軍漢們大多在城池裡有個小家。
倒是城外的營寨也並不拆,五千步卒入城,三千騎兵在外,是如此一個配置,這般是很合理的。
如此,蘇武就算是徹底把蘇州軍事防務掌控在手了。
蘇武在軍營裡還沒收拾妥當,那鄧文又來了,直往軍營議事廳裡來尋蘇武,又是火急火燎的驚慌模樣。
也不等什麼寒暄,那鄧文進來就喊:“大事不好,蘇將軍,大事不好啊。”
“鄧相公這是怎麼了?”蘇武起身來問。
“杭州知府趙霆棄城而走,製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皆亡於賊手,杭州城破了!”鄧文那驚慌失措,就寫在臉上。
“什麼時候的事?”蘇武問得一語。
“剛剛收到的消息……”
蘇武也是皺眉,雖然不出意料,但也頭疼,一個城池兩個城池,都是這般賊人一到就跑得一空,杭州城也是如此,這叫什麼事?
卻聽鄧文又道:“將軍,湖州也起大賊了,那大賊名叫陸行兒,便也是應著方臘的旗號,正也圍困州府……”
湖州,湖州在哪?就在太湖的另外一邊,蘇州在太湖之東,湖州在太湖之南,繞著湖畔過去,二百裡路。
蘇武看著鄧文那好似就要拔腿而逃的模樣,便問一語:“鄧相公有何應對之策?”
鄧文聞言一愣,答道:“本府……我這不是來尋蘇將軍出個應對之策嗎?”
“鄧相公乃上官也,隻管聽鄧相公的吩咐就是。”蘇武故意如此來說。
鄧文更是一臉懵:“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蘇武如此才言:“要不,下官帶兵去援湖州?”
湖州是一定要支援的,哪怕不為其他,也當為了控製太湖水麵而做這件事。
鄧文聞言一驚:“萬萬不可,如今賊勢正是大盛之時,其兵鋒不可擋也,還是緊守城池為要,蘇將軍,這蘇州城,你可守得住?”
哦,原來是來問這話的,來求個心安。
蘇武便說:“湖州一陷,賊人便可水陸而來,四麵八方皆是要防守,這蘇州怕真是岌岌可危,畢竟賊人動則十萬數十萬,我不過區區萬餘兵馬,但隻要湖州不落,賊人再如何,也隻有陸路而來,這蘇州,便還可以守上一守。”
蘇武開始胡說八道了,但也是有道理的話語,隻為了恐嚇鄧文。
鄧文果然麵色又起大變。
蘇武繼續說:“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去救一救那湖州,事成,戰事戰局戰線,皆可穩定,若是事不成,這蘇州啊,鄧相公……”
鄧文隻管來說:“那蘇將軍快快起兵去救啊……”
“當與鄧相公商議才是,鄧相公是上官也!”蘇武還是來說這種話,他還知道,鄧文已然有過棄城而走的事情了,不得多久,隻怕官職不保。
但也不妨礙此時此刻蘇武忽悠他,不為其他,就為了錢糧之事,多摳一點是一點,蘇武這邊多弄點來,乃至真把蘇州掏空了去。
來日也有大用,可不是蘇武一個人發財之事,而是西軍來了,也要錢糧,晉軍關勝來了,還要錢糧,乃至婺州還有王稟,蘇武也當資助一二,這些都是人情。
也更為了兩浙製置使譚稹來了之後,兩手空空,軍漢們心思很簡單,沒錢的上官,那就是狗屎,有錢而又慷慨的兄弟,那就能賣命!
鄧文哪裡能有什麼主見,反正蘇武這麼說他就這麼信,蘇武那麼說,他就那麼信。主要是他也不得不信,由不得他不信。
鄧文隻管來道:“將軍與我商議,我自是將軍所言在理,那湖州定是要救,那就該去救啊……”
蘇武點頭:“得令!”
其實蘇武直屬樞密院,也不必在鄧文這裡得什麼命令,他本就是先鋒之大將,本有戰前決定之權。
蘇武得了令,就看著鄧文。
鄧文也看著蘇武……也明白過來,苦著臉問:“還要錢啊?”
蘇武無奈說道:“此賣命之事也,若是戰前無賞,軍漢們怕是又要鬨。”
都是老套路,蘇武這裡是套路,但放在彆的軍隊身上,那這就不是套路了,而是常態常識。
當真出征不給賞,這大宋,沒有一支軍隊是不鬨的。
鄧文無奈點著頭:“我再去籌吧,最多,再籌……十五萬貫來……”
“還是鄧相公忠心國事!”蘇武還誇。
鄧文出門而去,這錢其實不難籌,為何?
因為方臘之賊著實太凶,肆虐而下,那手段可狠辣得緊,幾十城池前車之鑒,那些慘狀曆曆在目,蘇州城裡的富戶們,哪個不是戰戰兢兢?
如今來了萬餘大軍,已然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要想這些外地的軍漢來拚命保護他們的財產,豈還能舍不得錢?
曆史上,西軍作為剿滅方臘的主力,那也是賺得盆滿缽滿,許多西軍悍勇的漢子,從那貧瘠的黃土高原幾千裡而來,見識了這輩子夢都夢不到江南富庶,這一趟盆滿缽滿回去之後,立馬就不悍勇了……
這事,真是無法說。
其實蘇武,也擔心這些……
那鄧文去籌錢了,蘇武也在皺眉,好在有一點,京東之地,並不窮苦貧瘠,京東的漢子,當是有些見識的……
在給錢這件事上,蘇武也有一些分寸要拿捏……
蘇武這一趟的收獲,必然比曆史上的西軍收獲更甚,有一點就大不同,曆史上,朱勔可死不了,且方臘之事平息之後,他還會主持應奉局,乃至趙佶還要給他加官進爵,還能有“磐固侯”之爵位加身。
而蘇武,卻是直接把朱勔的身家弄到了手,這一筆錢財,已然不可想象。
待得燕青回來,悄悄而回,見得蘇武,滿臉激動止不住。
蘇武連忙壓著手臂:“不論喜憂之事,莫要顯在顏麵之上。”
燕青收了激動,卻還是急切來說:“叔父可知朱勔身家幾何?諸般金銀與器物,乃至古玩書畫,銅錢堆如山一般,點算都點不過來啊,隻有估摸……”
“估摸多少?”蘇武不激動,雙手撐著桌案,稍稍探頭去聽。
燕青深吸一口氣來,傾身附耳開口:“叔父,許……六百萬到八百萬貫之多……”
這話語一來,就看蘇武撐在桌案上的手臂忽然一軟,身形往前一個趔趄,頭差點撞到了桌麵之上。
隻待穩住身形,蘇武便是再問一語:“多少?”
“六……六百萬貫到八百萬貫左右……”燕青再言。
蘇武不激動,隻點頭,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還問:“是不是算錯了?”
燕青搖頭:“不是算的,算不過來,是估摸的,當是錯不了!”
“快,快讓……李成,帶五百騎兵速速往潤州趕去,一道上船……”蘇武有些擔憂,擔憂這事出了差錯,又道:“把李成叫來!”
燕青立馬轉頭去叫李成。
李成便來,隻聽得蘇武交代吩咐一番,李成立馬拱手:“哥哥放心,我一定把這些東西安然帶回家中去。”
蘇武點著頭,又道:“即便到了家,也當隱秘行事,不要回東平府,直接往梁山寨子裡去,我寫書信你帶回去與欒教師!”
“得令!”李成認真嚴肅非常。
蘇武便是再說:“你現在帶人就走,旁人問你,你就說是回頭接應朝廷大軍!”
“明白!”
“還有還有……看管好船上所有人……”
“明白!”
“沿路即便停船采買,任何人不得下船,隻管你手下之人可以下船……”
“明白!”
“還有還有,你回去了,也就留在山寨裡,什麼時候我回來了,你才能出來……”
“明白!”
“還有還有……嗯……沒了,你快去!”蘇武不激動,他隻是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六到八百萬貫,這是多麼大的一筆巨款?
朝廷一年的度支,也隻有七八千萬貫,這幾乎就是朝廷一年度支的十分之一了,朱勔在這蘇州經營十五六年,平均一年就是六七十萬貫的進項,這還是他伺候好皇帝之後的私人結餘,這廝真能弄。
李成還得等等,蘇武在寫信。
隻待拿著蘇武的信件之後,李成飛奔就走。
蘇武又是深呼吸一下,再問燕青:“太湖之人呢?”
“叔父放心,他們正從婁江過昆山出海!”燕青答著。
“派人跟著,確保他們當真出海了。”蘇武倒也不是起疑,就是謹慎非常。
“有人跟著……”
“那就好!”蘇武點著頭,腦海裡還在左右思索,便是回想去,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想到的地方。
這麼多錢,已然足夠經營投資許多事了,當真用來養兵,更是不知能養出多少來,反倒是兵難招。
真有一種窮人乍富之感,“乍”得蘇武是坐立不安,漢以強亡,這宋以富亡,為何富了還要亡,就是錢沒用到該用的地方去。
蘇武如此想著,錢到自己手中,那就是富到了該用的地方,應該的應該的……
如此一想,蘇武慢慢安定不少,接著還有呢……
那知府衙門又送來十五萬貫……
蘇武得去救援湖州了,隻待第二日大早,騎兵兩千五先出發,步卒三千在後,輔兵三千跟著。
還有水軍三千,直接出太湖往南去,如今,便是太湖費保的那小水寨,也交在蘇武之手,蘇武派了阮小七在那裡看管。
蘇武倒也不擔心,隻管是太湖水賊殺了朱勔之後,逃了去,阮小七隻是尋到了賊巢接管。
隻管是水陸並進,開拔出發。
此時杭州城內,正在肆意搜刮,二三十萬賊寇入城而來,二三十萬泥腿子,當真是看到什麼都喜歡。
那杭州城裡,白牆黛瓦,小橋流水,正是處處顯出江南彆樣之景。
江南之地,帶著一種細膩,這種細膩顯在細節之處,不論是大門的裝飾,窗戶的雕花,還是女子身上穿著的衣物紋飾,都有這麼一種細膩的柔美……
隻是這種柔美,被劇烈的撕碎,奸淫擄掠之事,遍地都是,那嬌柔的江南女子,本是那最靜好的精致,卻也成了禽獸之下的悲慘哀鳴。
那杭州府衙之中,聖公方臘,頭戴平天金花冠,身穿赭黃袞龍袍,腰係碧玉龍紋帶,腳踩無憂履,手上還抱著白玉圭,正是天子模樣。
隻是方臘把天子改了個稱呼叫做“聖公”。
三省六部,文武百官,皆在當場跪地,口呼萬歲。
為何登基得這麼快?不為其他,就是在場這左右丞相,諸般侍郎,各種大將,嘯聚太快,人人都是原始股,哪個都是功勳卓著,眾人手下,哪個不是幾萬大軍?
富貴已然到手,就要方臘立馬兌現。
那杭州城裡持續了幾天的奸淫擄掠,管是管不住的……
隻能苦一苦杭州百姓了……
方臘點著頭,隻管來說:“平身……”
眾將起身,那是個個喜笑顏開,諸臣議事,這個說該得哪個城池,那個也說自己想往何處去……
隻管是一通來說,方臘也多是點著頭來應。
隻待朝會吵吵嚷嚷散去了,方臘似也喜,似也憂。
左丞相婁敏中來言:“聖公,當速速再起戰事往北,這般局麵聚在杭州,當真不是長久之計。”
勝利來得太快,眾人都要分股,這蛋糕就得做大,得打仗,得把地盤再擴大。
右丞相祖世遠也來說:“湖州陸行兒已然舉義旗,正在圍困湖州城池,當速派大軍前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