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之內,已然肅清,那邊水寨碼頭,也是熊熊大火在燃。
北邊,烏龍嶺的援軍已然當真就到,五千人左右,皆是步卒,披甲四五百,馬軍七八十。
正是列陣排開,慢慢靠近,朱仝也是列陣以對。
武鬆已然先奔到中軍,也是場麵不大,官軍這邊上岸的,攏共也不過三千多人,這仗接著該怎麼打,也當問一句吳押司。
倒也不是因為吳押司官職有多大,而是武鬆而今也學會了哥哥的行事方法,打仗之前,當問一下軍師謀士之意見。
武鬆大喇喇就問:“押司,賊人水寨是無了,這仗接著怎麼打?”
吳用拱手一禮,答道:“回武指揮使,本是水寨已破,隻管鳴金上船就走,但既是賊援軍趕來了,若是不擊潰之,便難以上船……”
武鬆點著頭:“嗯,是這個道理,那朱統領一千五百人,賊來五千,披甲四五百,他打得過嗎?”
武鬆雖然看起來大喇喇的模樣,好似沒心沒肺,其實又是個心思聰慧之人。
他問這話,便是知道吳用這一彪人,該納投名狀,軍漢之間的信任,本就是用命來建立的。
換句話說,朱仝該帶著一眾昔日的賊寇拚命一回,為蘇將軍拚了這一回,往後就好說了,不說彆人,武鬆也會高看他們幾眼。
所以,武鬆問吳用的話語深意,其實是,朱仝敢不敢帶著一千五百昔日的賊寇作為主力,與賊軍拚這一場。
吳用立馬來答:“還請武指揮使壓陣!”
武鬆聽來,臉上就笑,這個回答他很滿意,便是點頭:“好,某自帶領麾下軍漢列隊壓陣!”
說著,武鬆轉頭就走,開始呼喊左右,再去列陣。
敗,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武鬆心中自信非常,隻管帶著身邊這兩營一千號陷陣營去,便是百萬賊軍,他武鬆也敢衝上去從頭敲到尾。
今日壓陣做什麼?
就看著,看著朱仝用不用命!
朱仝有一千五百號鐵甲,合該也把五千賊人援軍敲個稀巴爛!
若是朱仝敲贏了,往後,那就是自家兄弟,如果朱仝今日敲不贏,慫了退了跑了,當教哥哥知曉,這些舊賊,當真不行,不堪大用!
當然,武鬆還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收拾殘局,追一追逃敵之類的,為哥哥多抓幾個俘虜是可以的,剛才忘了這茬事……
列完陣,武鬆就等著,身後吳用那邊,已然再起鼓,頭前二三百步,朱仝帶著一千五百號鐵甲,已然開始邁步向前。
如今,京東兩路之軍中,鐵甲那是真不缺,自家打造也多,童貫從樞密院配置下發的也不少,戰利繳獲也太多,甚至還拿鐵甲去送人。
也主要是蘇武麾下之兵,真不多,戰兵加在一起,還從輔兵之中補充了兩三千人,如今也不過堪堪過萬。
在湖州各地,乃至周近州府,倒是又招收了四五千的輔兵。
這差不多就是蘇武所有的家當了,至於留在京東之地的其實也不多,也不過兩千來人。然後就是有編製的水軍,幾乎都在這裡,也不過六七千人。
林林總總全部加起來,輔兵都算上,水軍也算上,也不過堪堪過兩萬之數。
所以,許貫忠才說,擴充軍事是重中之重,蘇武以兩路之地,卻隻攏得這麼些人馬。
來日對遼之大戰,許貫忠心中其實也擔憂不已,便是這個規模,顯然有些少了,讓人心中有些不安。
對於蘇武而言,那自是多多益善,拋開輔兵水軍不說,戰兵,三萬不嫌少,五萬不嫌多,若是能發展到五萬人,那真的天下大可去得,便是心中真正安定。
但按照蘇武這般治軍經營之法,真要有五萬大軍,那真是一件極難之事,三萬之數也算勉強。
真正兩萬之數,也還差得甚遠。
至於蘇武真正能用的盟友,秦明算一個,張清算一個,索超算一個,濟州兵如今雖然不強,但張叔夜正在經營,來日也當算一個。
如今,河東關勝郝思文部,應當也算一個。
再就是王稟了,蘇武給王稟下達的任務,那就是要兩萬婺州兵,隻要錢糧供應得上,這件事對王稟而言,當也不難。
至於錢糧如何供應給王稟,也有幾方麵的來源,樞密院編製上的錢糧是基礎,這是本該就有的,蘇武直接的支援是其一,還有兩浙路與江南東路州府的幫襯,這點麵子,童貫也好,蘇武也罷,都是有的……
乃至來日新任杭州知府,當也會儘心儘力。
這兩萬婺州兵,那就真不難了,這兩萬婺州兵,在蘇武心中,那是當嫡係看待,來日上陣,必可真正倚仗。
至於西北劉延慶麾下,那自也是盟友。
如今局勢看來,蘇武在軍中,自是已成一方巨擘,至少影響力上已經到了這個層麵。
武鬆也明白這個局勢,這些事,蘇武也從來不避諱他。
他知道自己哥哥現在要什麼,要功勞,要權柄,要錢,也還要俘虜,他也知道哥哥在青州那邊開了水玉礦,也知道哥哥還要回家開更多的礦……
武鬆也開始學著自家哥哥,心疼起麾下軍漢,自家哥哥這點軍漢家底,每一個都來之不易。
隻管看著,看著朱仝往前去衝,雙方皆無騎兵,賊人那七八十號騎兵,在一千五百號鐵甲麵前,也算不得什麼事。
便是兩軍列陣開始對壘,賊軍自也是四五百號鐵甲在前,灰布麻衣之輩在後。
一接陣,隻管是鐵甲互相敲打。
鐵甲這種東西,很奇妙,它能讓一個不那麼悍勇之人,變得悍勇,便是知道自己在鐵甲的保護之中,不會死在敵人一刀一槍一箭之下,便也敢迎著那刀槍而去。
它能讓悍勇之輩,變得更加肆無忌憚,隻把一身鐵甲當做自己多出來的好幾條命,拚了一條還有一條,隻管去拚。
至於過於懦弱之人,那便不談,什麼甲胄在身上也無用。
朱仝顯然不是那懦弱之人,他隻管一馬當前就去,手中的錘頭,一個一個賊人去敲。
這是他真正第一次為國上陣,心中莫名有一種熱血上湧,激動不已。
他似也知道自己機會不多,錯過今日,以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了,便是莫名悍勇得不可想象,滿眼皆是賊寇,左手一柄錘頭,右手一柄錘頭,一下一下皆是全力去掄。
鐵甲互捶,著實沒有捉單比鬥來得精彩。
叮當哐啷,每一下巨力,都帶著一種力量反饋而回的震動,震得人手臂發麻。
也見不到多少血肉橫飛,也看不見多少殘肢斷臂,倒地之人,他也不會立馬就死,卻是那種死前的痛苦不堪,讓人整個麵容都猙獰在了一處。
死前,動彈不得多少,痛苦會伴隨許久,能看到,能感受,慢慢抽搐,麵色紫黑,慢慢死去……
有時候,一錘子砸在臉頰上,血肉一飛,那哀嚎之聲,撕心裂肺……
昔日是賊的時候,眾多水泊漢子,都當自己的好漢,後來成了官軍,吃了糧餉,麵對旁處的軍漢,莫名又覺得低人一等,總感覺人家會瞧不起自己。
好在,日子算是又過舒坦了,父母妻兒,又過回了正常日子,不必去躲去逃。
不免也想,哪一日再見人的時候,不再低人一等,便也是個昂首挺胸,正店腳店裡吃酒碰上了其他軍漢,也能大大方方攀談笑語……
朱統領頭前就說,就在今日,打贏這一仗,那就能光明正大做人做事,誰也不敢再小瞧了……
眾漢子也知道其中道理,將軍許是信不過他們,覺得他們不行,便是要證明自己。
都是山東子弟,出門幾千裡而來,便也不能給山東子弟臉上抹了黑,更不能讓將軍丟了臉麵。
若是真教將軍此番丟了臉麵,那回去之後,營生還有沒有是其次,便是一輩子在濟州與東平府,便是再也抬不起頭來了,傳出去,山東父老,一輩子戳著脊梁骨。
將軍也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
隻管聽頭前朱統領喊:“隨我殺!”
眾多漢子也並不大呼小叫,將軍給配了這一身好甲胄,隻管邁步跟著去,隻要朱統領不退不慫,腳步跟著,便也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說起來,將軍賞兵,還從沒賞到自己身上。
這一回,合該賞到了吧?如此,也不算空手而回,回去了,父母也好,妻兒也罷,不多念,買隻羊,沽幾壺酒,給老父置幾雙鞋子,給老母妻子扯幾匹好布,孩兒喜歡衝吃飴糖……
又砸倒一個,便是心中大喜,這個買一頭牛,還能買一畝地。
再砸倒一個,哈哈哈哈……
妻子可以打幾個銀簪,再來一套手環,再來一個瓔珞……
再砸再砸,當真是越砸越是起勁了,這賊人當真不難砸,再來兩三畝地,再修繕一下房子……
不太遠的地方,武鬆好整以暇,微微有笑:“可以可以,還算可以!”
石秀一旁接話:“指揮使,咱們還上不上啊?”
其實是石秀身後,眾多軍漢一個個急得不行,這能不上嗎?撿錢的事,自家指揮使偏偏還不去撿?
武鬆大手一揮:“不急,此時不上!”
身後眾人,那是失望一片,入陷陣營來,是為什麼?除去那些情感義氣之類的因素,那就是上陣第一個,將軍給大錢。
怎的還看人家打,自己不上呢?
便是有人問:“指揮使,我爹說要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備著……”
武鬆回頭來笑:“怎的?柏木棺材你都沒賺到?”
“指揮使,這不還得建大屋嗎?”
武鬆便答:“賊寇還多著,不急這一回,這才幾個。總得讓彆人也掙一點,不然人家還說咱將軍偏心,都讓咱們掙光了,那以後將軍還如何領兵打仗?”
石秀點頭一語:“是這個道理。”
“指揮使,咱們打披甲賊,他們打布衣賊,這不挺好的嗎?”
“好什麼好?人家一口肉都沒吃上,第一次吃肉,你還要去搶,等著!”武指揮使,脾氣也不太好,語氣已然不耐煩。
便是這一語,左右倒是不言了,罷了罷了……也想著,賊人還多,還多還多。
就看那朱仝所部,當真推進得極快,便也是賊軍腳步進不得,不進,那就是在退,局勢已然明朗。
武鬆等人,如今都是見過大場麵的,眼前這一戰,比起來,那自就是小場麵了,眾多陷陣軍漢,也不緊張,也不著急,都有一種好整以暇的心態,甚至多少也不嚴肅。
隻看得賊人當真要潰了,武鬆便來大喊:“追上去,抓賊,彆都殺了,留點,將軍要做工的……”
石秀連連點頭:“知曉知曉!”
“休息得差不多了,隨我衝!”武鬆手臂一舉,邁步就奔。
千餘陷陣,那是跑得飛快。
隻看得這一千鐵甲再往前去,那賊軍,立馬成潰散之勢,轉頭快跑。
便是領兵之人景德,也是大呼:“退回烏龍嶺,快,退回烏龍嶺去!”
官軍在追,追來極快,後麵那千餘鐵甲奔得更快,三四百步之距離,瞬間就攆了上來。
掩殺起來,那當真是手段凶殘非常!
烏龍嶺,不遠,睦州交通之要道,官道是要衝,馬鞍形狀,嶺上有堡寨,昔日裡,這裡駐紮了官軍,後來被鄧元覺率兵打走,便讓白欽在此駐防。
隻待一路去追,追著追著,武鬆已然就到了烏龍嶺下,倒是有那麼點險峻。
倒也不知打殺了多少人,隻看得那呼呼啦啦的賊軍,隻管往那烏龍嶺去上,其中,還有三萬左右的賊軍,當然,這數目也說不準。
白欽早早望見自家潰兵在逃,也看到鐵甲官軍在追,正在猶豫要不要率兵下去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