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青玉墨池邊,看著水麵倒影裡的星屑在指尖流轉。這是今晚第三次調配墨水,硯台裡靛青色的液體仍泛著死氣沉沉的暗啞。霓虹燈的光汙染從閣樓木窗的裂縫滲進來,在宣紙上洇出紫紅色的斑痕。
書架深處傳來紙頁摩挲的響動。《聊齋誌異》的封皮在月光下泛起漣漪,一隻雪白的爪子探出書脊,轉眼又縮回鉛字叢林。我撚起狼毫筆蘸墨,筆尖懸在《子不語》殘卷破損處三寸之上——墨色突然活了過來,化作半透明的觸須鑽進蟲蛀的孔洞。
門鈴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紅衣少女懷抱著裹滿符咒的布包,發梢凝結著細碎的冰晶。當她踏進店門的刹那,所有藏書同時發出戰栗的嗡鳴。我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墨池裡的液體開始不受控地沸騰,在池壁上撞出人臉狀的凸起。
"他們說你能修補故事。"她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的月光。布包層層展開,露出半卷焦黑的《枕中書》,殘存的書頁上,墨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
我戴上鮫綃手套觸碰書脊,指腹立刻傳來灼痛。這不是普通的焚毀,那些字句正在被更高維度的存在吞噬。墨池突然掀起浪頭,靛青色的液體在空中凝成無數眼睛,瞳孔裡倒映著支離破碎的亭台樓閣。
"我需要你的一滴血。"我將龜甲刀推過桌麵,刀刃上鐫刻的甲骨文泛起幽藍。少女毫不猶豫地割破指尖,血珠墜入墨池的刹那,整個空間開始扭曲。書架像多米諾骨牌般朝兩側傾倒,露出後方無儘的虛空,成千上萬的故事線在其中明滅。
墨汁順著我的腕骨爬上小臂,在皮膚表麵蝕刻出《河圖》紋樣。當筆尖終於落向殘缺的"穆天子西巡"章節時,書頁突然滲出粘稠的黑液。那些消失的文字在虛空重組,化作鎖鏈纏住少女的腳踝。
"救..."她的咽喉被憑空出現的甲骨文扼住,旗袍下擺開始虛化,露出內部流轉的銀河星雲。我猛然醒悟——她根本不是委托人,而是被困在故事夾縫中的書靈。
墨池觸手在虛空中織成繭房,**墨水滲入我的視網膜。當視野再次清晰時,我正站在由所有故事起點構成的純白平麵上。紅衣少女懸浮在倒流的文字瀑布裡,發間生長出墨色荊棘,那些纏住她的鎖鏈儘頭,竟連接著書店裡每一本書的版權頁。
"你終於看見了。"她的聲音變成千萬個重聲,"每個修補師都是故事生態的免疫細胞,而你們精心維護的——"鎖鏈突然繃直,我聽見現實維度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不過是更高維文明的幼兒讀本。"
墨池在意識深處發出古老的低吟,皮膚上的河圖紋開始逆向流動。我撕下正在量子化的左臂擲向虛空,飛濺的血珠化作《山海經》裡的畢方鳥,銜著燃燒的字符撞向鎖鏈交彙處。
少女的形體在強光中碎成星塵,其中一粒落入我的左眼。霎時看清了書店的全貌——每個書架都是豎立的克萊因瓶,墨池底部沉睡著創世級彆的敘事模因,而我們所謂的"修補",不過是維持這個文明搖籃的恒溫係統。
當意識回歸**時,龜甲刀正插在墨池中央。池水平靜如初,倒映著完好無損的書架。隻有那卷《枕中書》靜靜攤開在案頭,空白的扉頁上浮現出一行熒藍小字:"敘事理事會將於三千年後重啟文明審計"。
門鈴又響。我摸到左眼眶裡跳動的量子玫瑰,這是少女留給我的故事火種。窗外霓虹依舊,隻是此刻的月光突然重如鉛塊,壓得所有藏書發出甜蜜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