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
除夕前夜,爆竹聲在長安各坊絡繹作響,各坊官員命人張燈結彩,坊內街上如同燈會一般,五彩繽紛。
此時雖然沒有可以升空的煙花,但百姓依舊有自己的娛樂項目。
他們在家門前點蠟燭、立門神、貼春聯、掛年畫,也會在家中準備壓歲錢,待出門拜訪親朋好友時送出。
相比較百姓較為簡單的守歲準備,皇宮要做的準備就更多了。
伶人與樂班提早前往宮中準備儺戲,百官也在等待朝廷的“飛貼”。
飛貼起源於貞觀時期,昔年太宗用赤金箔做成賀卡,禦書“普天同慶”來賜予大臣。
這一形式迅速在民間普及,但百姓與官員不可能都用金箔,所以便用梅花箋紙替代。
飛貼對於官員們來說,不僅僅是朝廷送出的帖子,也是觀察國力的象征。
可惜的是,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貞觀、開元時期,發到百官手中的飛貼,其中的赤金箔含量也越來越少,甚至還不如高官們的飛貼來得貴重。
麵對百官們對朝廷所發飛貼的不滿,李忱看在了眼裡,雖然麵上不說,可心底卻十分不悅。
好不容易散朝回到紫宸殿,卻見王宗會又上了奏表,隻能煩躁將其打開。
“練甲兵五千?”
李忱將奏表丟在了案上,冷哼道:“三州之地,也能擁兵近萬,而朕富有四海,卻連給飛貼燙赤金的錢都拿不出!”
牢騷過後,李忱還是迅速調整了脾氣,而此時王宗實也小心翼翼的走入了紫宸殿中。
“陛下,裴相求見……”
“宣!”
李忱坐到了位置上,而王宗實也示意殿內宦官前去宣召。
不多時,裴休便持著笏板走入殿內,而後作揖:“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裴休,參見陛下,陛下千萬歲壽!”
“平身。”李忱頷首示意其起身,隨後看向王宗實:“給裴相賜座。”
王宗實應下,隨後派人給裴休賜座。
待裴休入座,他便連忙彙報道:“陛下,剛才度支(戶部)上奏,今歲全國交納錢九百二十五萬餘貫,其中五百五十萬餘貫是租稅,八十二萬餘貫榷酒,二百七十八萬貫榷鹽。”
“若是算上青苗及其它,合計應該在一千四百二十萬貫左右。”
裴休將朝廷今年的度支交代了個大概,李忱聽後卻皺眉道:“錢糧雖多,可耗費更多。”
“確實。”裴休也承認了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卻沒辦法解決。
安史之亂後,許多藩鎮不再上稅,亦或者減少稅款,以至於朝廷不僅缺乏稅源,還需要練兵防備這些藩鎮。
不提地方上的,單說關中那十幾萬神策軍的軍餉,就足夠朝廷頭疼。
神策軍的待遇是尋常邊軍的三倍,這代表十幾萬神策軍的軍餉,頂得上四五十萬邊軍的軍餉,足可見財政壓力有多大。
當然,最致命的不是神策軍的軍餉,而是朝廷付出那麼多軍餉後,神策軍卻不堪重用。
十幾萬神策軍,加上關內道的六萬多兵馬,竟然連個小小的黨項都剿滅不了,以至於朝廷都不敢隨便動用神策軍,生怕神策軍大敗後,引起藩鎮輕視。
按常理來說,眼下該做的事情應該是精簡神策軍,但神策軍是北司的命根子,李忱如果敢動北司,北司的四貴宦官肯定要自保。
想到這裡,李忱餘光瞥了眼王宗實的背影,王宗實則是若有所感的回頭。
隻是在他回頭後,李忱卻已經將目光挪到了桌案上。
他拿起王宗會的奏表,示意王宗實遞出。
王宗實接過後,命人轉遞給裴休,同時李忱也開口道:
“這是都監王宗會的奏表,裴相看看吧……”
李忱開口的同時,裴休已經拿到了奏表,並很快將其看完。
在他看完後,他連忙開口道:“秦州刺史薛逵也送來了奏表,不過臣沒來得及交給陛下。”
“無礙。”李忱故作大方,緊接著詢問道:
“這劉繼隆實力如此,裴相覺得朝廷應該如何應對?”
麵對問題,裴休似乎早有腹稿,他不緊不慢道:
“朝廷已經從關內、京畿及山南等地押運犯人三千六百餘名前往秦州,大概能在元宵前後抵達。”
“這群人中安插著朝廷的間客,數量不多卻能將隴西軍內部的情況弄清楚。”
“隻要把隴西軍的情況弄清楚,便能想出辦法,逐個擊破。”
“不過朝廷將擢賞耽擱了這麼久,僅僅為了押送三千六百餘名犯人戍邊屯墾,未免有些輕怠他。”
“臣以為,可擢賞些許錢糧將其安撫,待間客刺探其軍情,再著手分化。”
在裴休看來,這三千多人和少量錢糧,都是為了拆分隴西軍而做出的投資,不得不給。
李忱聞言雖然不太舒服,但也頷首認可道:“此事便由裴相安排吧。”
話音落下,李忱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免詢問道:“河西那邊,可有動靜?”
裴休聞言作揖:“河西防禦使張淮深幾次上表,請朝廷調離涼州刺史、赤水軍節度使張直方。”
“不過他的奏表,都被臣等搪塞回去了。”
“此外,會寧軍節度使索勳與朝廷聯係日益緊密,隻需等待時機,便能使索勳入主涼州,削弱張氏實力!”
裴休說罷,安靜等待李忱開口評價。
隻是他等了半晌,李忱才幽幽道:“張氏乃義旅,如此對待他們,朕心難安啊……”
“若非為了天下,朕也不想做如此惡人。”
見李忱這麼說,裴休隻能沉默,而他的沉默卻讓李忱略微不喜。
若是令狐綯或者崔鉉,此刻必然會說些話來寬慰他,而裴休……罷了。
李忱收斂心神,隨後才道:“隴西之事,裴相需上心才是。”
“臣領諭。”裴休緩緩起身,作揖應下的同時也道:“既如此,那臣告退。”
“去吧。”李忱頷首,裴休也緩緩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走後,李忱目光投向王宗實,幽幽道:
“讓你那族弟好好刺探隴西虛實,莫要有彆的心思。”
“是……”王宗實應下,隨後也跟著離開了紫宸殿。
在他走後,李忱也命人安排步輦,前往了太廟守歲……
“荒田三十餘萬畝?”
“準確來說是三十六萬七千五百二十五畝。”
當李忱前往太廟守歲的時候,身處隴西縣的劉繼隆也在苦等三個多月後,終於見到了四州十縣的圖籍。
“算上蘭州五泉縣,四州十縣共有四十三萬六千餘畝熟田,此外拋荒三十六萬七千餘畝生熟田。”
“這些拋荒的生熟田,大多都是因為會昌、大中年間兵災加吐蕃官員不善治理,導致水渠淤堵垮塌而拋荒的耕地。”
衙門內堂,陳靖崇向劉繼隆彙報著四州十縣的耕地情況,並解釋了土地拋荒的原因。
“可惜了。”劉繼隆惋惜道:“若是尚延心他們善於治理,即便遭遇旱情,也不至於逃亡那麼多人。”
“好在現在我們來了,這些拋荒的土地應該能在開春後恢複生產。”
劉繼隆放下文冊,將手搭在旁邊厚厚的一本本文冊上,目光看向陳靖崇道:
“四州十縣所送來的治理文書我都看過了,其中不少內容我做出了修改,稍後你派人將這些文書發還各州縣,讓他們按照章程治理手中縣城。”
“對了……百姓分地的事情,弄得怎麼樣了?”
他想起了給百姓分地的事情,陳靖崇也不假思索回答道:
“在圖籍上交前,土地就劃分好了,除了軍屬手中額外的撫恤、入伍、犒賞等土地需要交稅外,剩下七千民戶都按照您在河州定下的製度,施行民兵屯墾。”
“十二萬畝熟田和三十六萬畝生熟田都由他們負責,明年隻要旱情不擴大,這四十八萬畝生熟田最少能產出四十萬石糧食。”
“其中三十一萬軍屬田,按照五稅一的方式收稅,至少能收上來五六萬石。”
“這前後合計,應該能收上來四十五六萬石糧食,刨除將士們的軍餉,還能剩下三十五萬石。”
陳靖崇將大概的財政情況彙報給了劉繼隆,劉繼隆聽後頷首道:
“民兵屯墾並不是永久持續下去的,這個製度隨著我們不斷做大,便不可避免的會產生腐敗。”
“這個製度的好處是把糧食集中一處,讓百姓們把力氣朝一處使,儘可能開墾足夠多的耕地,在短時間內恢複生產。”
“生產一旦恢複,到時候我們就能取消民兵屯墾製度,讓百姓自己種地而衙門收稅。”
“到時候百姓們的日子好過了,衙門也有了足夠穩定的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