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麾下的將士,也擢升為夥長。”
“謝刺史隆恩!”聽到自己連跳兩級,陳瑛連忙作揖行禮。
“好了,你也舟車勞累夠了,下去休息去吧。”
“是……”
劉繼隆安撫著他,而他也順勢作揖退出了書房,向外邊走去。
在他走後,劉繼隆也遣散了陳靖崇,用在隴西剩下不多的時間,仔細想著應該如何對付高駢。
是夜,軍營的三千甲兵連夜摸索著返回了各州縣,而劉繼隆也在幾日後率領數十名精騎,策馬返回了狄道。
期間路過襄武、渭源時,都能明顯的感受到當地較之人口少了許多,隻因許多荒地都沒有複墾。
昔年渭州有二萬四千餘口百姓,經過吐蕃禍害後,當地漢人驟減許多。
魯褥月帶著上萬番眾逃亡秦州後,渭州的人口更是降到了一萬七千口,而這些口數中,還有好幾千是劉繼隆在渭源之戰時,截獲的臨州百姓。
要是刨除這些,那渭州的人口還會更少。
正因如此,劉繼隆也不免想到了購買奴隸的事情。
雖說《唐律》規定不允許隨便販賣漢人為奴隸,特彆是將良民變為奴隸的行為,但在實際執行中,人口買賣仍然存在。
尤其是隨著吏治腐敗,苛稅加重,許多良民都因為向地方官府借貸無法償還,而被貶為奴隸。
儘管天子腳下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但陳瑛卻與商賈打探過。
如河南、河北等道,普通奴隸的價格在十貫左右,而饑民較多的淮南、山南、劍南等道則是更為便宜,約在七貫左右。
嶺南道、江南道,普通奴隸則是在十五貫左右。
當然,這些都是漢人奴隸,若是奚、契丹、韃靼、回鶻、嶺南蠻、僚等少民,價格則更為便宜。
不過對於這些奴隸,劉繼隆毫無興趣。
他現在隻想收複成州和武州,然後在山南和劍南道購買奴隸,進一步充實隴西人口。
隻是以那十四萬匹絹,頂多一次性兩三萬奴隸罷了,他得把隴西的經濟盤活,讓這件事變得可持續才行。
眼下隴西的商貿資源隻有麩金、赤銅、麻布和牧群。
麩金得留著,日後賄賂宦官或朝臣時有用。
赤銅可以用來鑄錢,恢複隴西貨幣經濟,所以隻有麻布和牧群可以當做商品。
這一路上,劉繼隆想了許多,直到他趕回狄道城外,他才好不容易放鬆了精神。
回到狄道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召集狄道的所有官員,前往國殤墓園祭奠陣亡的那些將士。
鳳凰山下,石塊壘砌出了一條神道,直通山上,神道兩旁則是栽種著許多樹苗。
樹苗之間有小道,而那些身體有缺陷,無法務農的百姓,則是被張昶安排到了墓園中照顧樹苗。
劉繼隆帶著百餘名武將走過這條神道,也見到了那些身體許多或殘疾的百姓。
張昶跟在他身旁,大半年的理政,讓他顯得穩重了許多,令劉繼隆十分滿意。
人果然還是需要曆練的,至少現在的張昶比半年多前的張昶靠譜了許多。
“這些百姓,衙門開給他們多少俸祿?”
劉繼隆詢問張昶,張昶也介紹道:“國殤墓園獨自占據一片山坡,這些樹苗移植了八千餘棵,但後續還會不斷擴大栽種麵積。”
“如今墓園內有戍卒五十人,傷病民壯六十七人。”
“戍卒每十日換值一批,民壯月糧五鬥,可以自行開辟菜田,圈養家禽牲畜,不必納稅。”
張昶說罷,劉繼隆也算了算,五鬥糧也就是六十斤米,基本上夠這些民壯吃了。
對於傷病殘疾的他們來說,能吃飽飯,不用納稅,便已經是最大的仁政了。
想到這裡,劉繼隆滿意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一座石木結構的祠堂便出現在了前方。
劉繼隆帶著眾人走入祠堂,其地半畝,堂內主位擺放著三塊高九尺的石碑,碑前有用於插香的石鼎。
石碑正麵刻有密密麻麻的姓名,這些都是陣亡的將士名字。
劉繼隆走入其中,感情複雜的看著這三塊石碑。
“刺史……”
張昶遞來三根已經點燃的香,劉繼隆接過後,卻直接跪在了蒲團上。
“刺史!”
“您不能跪啊!”
“刺史,快起來,您……”
跟在劉繼隆身後的上百名隊正、旅帥紛紛阻攔,他們本以為劉繼隆作揖則罷,不曾想他竟然要稽首。
“沒什麼不能跪的!”
劉繼隆畢恭畢敬的俯身磕頭,隨後才起身將三根長香插入石鼎之中。
做完這一切,他回頭看去:“他們為了我們和百姓馬革裹屍,沒有什麼是他們受不住的。”
劉繼隆話音落下,眾人麵麵相覷,而張昶、斛斯光更是用行動來附和劉繼隆的話。
二人先後上前跪下稽首,而跟著他們來的校尉、旅帥、隊正們,也分彆上前稽首上香。
在此期間,劉繼隆看著那石碑道:“碑上的,應該不止那四百多名弟兄吧。”
“嗯……”張昶尷尬笑道:“我把從第三夥開始的所有陣亡兄弟姓名,都刻在上麵,還為他們立了衣冠塚,希望刺史您……”
“乾得不錯。”劉繼隆頷首誇讚,隨後帶著他們穿過忠烈祠,來到了後方的墓園。
忠烈祠隻記載了姓名,而墓園的墓碑上則刻滿了每個人的事跡。
劉繼隆蹲在一座墓碑前,卻見上麵刻著“忠烈王公英之墓”,右邊則是用小字刻上了他的生平。
“忠烈王公英,唐太和四年隴右道蘭州五泉生人,少為奴,大中六年從軍為卒,七年從征渭州大夏而沒。”
簡單一句話,卻概括了一個人二十三年的人生。
劉繼隆伸出手擦了擦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塵,心情沉重道:“墓碑做大些,事跡寫長些……”
“是!”張昶應下,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劉繼隆也清楚,大部分的普通兵卒,實際上是沒有什麼能記載的東西的。
他們興許一輩子都沒有什麼可以值得記載的東西,但劉繼隆還是想讓人把他們的生平寫長些,哪怕是沒有什麼成就的小事。
這樣至少在未來,有人經過他們墓碑前時,能停下來看看他們的生平。
“酒呢?”
劉繼隆開口詢問,斛斯光連忙遞來一壺米酒。
對於糧食緊缺的隴西而言,酒無疑是一種奢侈品。
在吐蕃治下的他們,興許一輩子都沒喝過一口酒。
劉繼隆將酒倒在手上,用手在墓碑上摩擦著,好似要把酒揉進墓碑裡。
“王英,多喝點酒,下輩子彆忘記回家的路,來隴西吧,這裡以後會太平的,去了彆的地方,怕你受欺負……”
他一邊說,一邊將米酒擦滿墓碑。
不知什麼時候,他身後的一些將領開始小聲哭泣起來。
待墓碑被米酒擦滿,劉繼隆起身看向眾人:“都各自去尋相熟的弟兄,好好用酒送送他們吧。”
“是……”
此時墓園內氣氛低沉,許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相熟的人。
兩千九百人,一戰過後死了一成半人,傷殘近一成人,那些相知相熟的麵孔一下子就不見了,誰又不悲痛呢?
站在墓碑前,他們效仿劉繼隆,將米酒擦滿了墓碑,漸漸地就控製不住了情緒。
“我對不起你啊五郎!!”
“我把你帶出來,現在我怎麼回去跟二娘說啊五郎!”
嚎啕的哭聲,不多時響徹了山坡,有的人哭到暈厥,有的人雖然沒有哭,卻坐在台階上,一言不發,失去了精神。
這日陽光很明媚,但是卻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