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西道節度使封敖與隴右觀察使劉繼隆結為翁婿,諸卿以為如何?”
太液亭內,李忱將奏表放在案上,語氣平靜的同時,目光看向了盧均。
盧均剛剛為相,自然是要拿出些本事的。
對於劉繼隆,他也早就暗中研究很久了,因此在李忱出聲詢問後,盧均便不緊不慢道:
“劉繼隆以封尚書為嶽翁,無非就是為了開辟商道,遷徙百姓以實隴右人口。”
“這劉繼隆出身河西,而河西節度使的張河西又是他的伯樂,防禦使張淮深與他深交。”
“臣以為,隴山以西,本不該有強藩出現,然眼下已有兩鎮強藩,理應掣肘。”
“涼州刺史張直方屢次上表稱河西防禦使張淮深罔顧聖意,理應懲治。”
“若能將張淮深調離涼州,以張直方為河西防禦使,則如斬蛇七寸,可斷隴右。”
盧均說的倒是不錯,如果涼州在張淮深手上,那河西與隴右就可以互幫互助。
想要切斷他們的聯係,最好的辦法就是調離張淮深,同時讓張直方入主涼州。
這個辦法雖好,但卻有些不太體麵,因此李忱沒有回應盧均,而是目光看向了令狐綯。
令狐綯心知皇帝愛體麵,心底歎氣後,不得不開口附和道:
“陛下,盧相此策可行,不過以張直方手中赤水軍,恐難與張淮深抗衡,理當增兵。”
“陛下!”聽到增兵的話,王宗實忍不住開口道:“赤水軍戍期已然不足十個月了。”
聞言,眾人這才想起朝廷當初答應了赤水軍中的那些前天平軍將兵們的三年戍期。
李忱感到了棘手,沉吟片刻後才道:“既然戍期到了,那便放他們回鄉,再募五千兵馬戍邊涼州。”
“陛下……”裴休忍不住作揖道:
“眼下若是要新募兵馬前往涼州,也隻有從關東募兵,而關東募兵再派往涼州。”
“臣粗略算數,若是算上甲胄、軍馬、開拔、沿途吃喝及犒賞,應該不下二十五萬貫,而路上所發軍餉應不下五萬貫,計數為三十萬貫。”
裴休忍不住算了筆經濟賬,盧均聽後便建議道:
“陛下,與其從關東募新卒換戍,倒不如撥半年軍餉犒軍,讓赤水軍再戍三年。”
李忱聞言有些猶豫:“將士戍邊三年,恐思念家鄉。”
盧均聞言卻搖頭道:“將士從軍,多為錢財,既是如此,朝廷犒賞錢財讓赤水軍將士再戍三年,何苦之有?”
“三千赤水軍多犒半年俸祿,也不過三萬貫,此外關內道多饑民,不如募饑民為新卒,調往涼州,亦能節省錢糧。”
見盧均這麼說,李忱便猶豫了起來,不多時目光看向裴休:
“若是按盧相所言,能省下多少錢糧?”
裴休作揖,在心中心算片刻後才開口道:
“若是犒軍赤水,從關內道再募兩千新卒調往涼州,所耗費要比直接從關東募兵五千,再調往涼州節省十餘萬貫。”
裴休與盧均把帳算清楚後,李忱便有些猶豫了。
見他遲疑,令狐綯便主動開口道:“陛下,朝廷錢糧不足,能省則省。”
“唉……”李忱故作為難,長歎道:
“三千赤水軍皆為朕之子民,讓他們再戍三年,朕心不安。”
“可時局如此艱難,便隻有苦一苦他們,讓朕擔下這個罵名吧。”
“陛下聖明!”群臣作揖唱聲,李忱也開口道:
“涼州的事情定好了,但劉繼隆與封尚書翁婿的事情,諸卿以為如何?”
李忱對封敖的態度不算好,因此他也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封敖調離山南西道。
對此,令狐綯四人麵麵相覷,馬公儒等人也沉默不語。
劉繼隆對朝廷態度向來強硬,眼下他和封敖剛剛結為翁婿,朝廷就立馬調離封敖,這不是明擺著針對劉繼隆嗎。
若是劉繼隆氣急動兵,以天雄軍、成武軍的實力,真的能把劉繼隆擋在秦州以西?
眾人捉摸不定,因此紛紛沉默起來。
半響過後,還是盧均作揖道:“陛下,封敖理應調走,但卻不能在眼下。”
“臣以為,不若等劉繼隆與封敖關係趨於平常,再將封敖調往他處。”
李忱沒有立即答應,因為他擔心劉繼隆會憑借封敖在任的時間,不斷從山南西道獲取錢糧物資。
隻是他也知道不能把劉繼隆逼得太狠,因此他想了想後才開口道:
“命劉繼隆收複鄯廓二州,如何?”
他話音落下,眾人眼前一亮。
若是劉繼隆出兵收複鄯廓二州,則是可以讓他把力量消耗在尚婢婢身上,即便贏了,也會折損實力。
況且他若是贏了,朝廷也可以借助表彰他來表彰封敖找了個好孫婿,趁機將封敖調入京城,明升暗降。
“陛下聖明……”
諸臣對李忱唱聲誇讚,李忱聞言也頷首道:“既然如此,便由門下發出聖旨吧。”
聞言,諸臣紛紛作揖,而李忱也將酒杯朝向了久久沒有開口的崔鉉。
“言歸正傳,今日乃是為崔相送行,諸位皆敬崔相一杯吧。”
“祝崔相馬到功成……”
眾人紛紛朝崔鉉敬酒,李忱也開口誇讚道:
“海嶽宴鹹通,七載秉鈞調四序。”
“今遣股肱親養治,一方獄市獲來蘇。”
李忱如此誇讚崔鉉,崔鉉卻隻覺得後背陰冷。
饒是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接下了李忱的誇讚:“承陛下所願,臣定當鞠躬儘瘁,解決淮南饑荒!”
伴隨著他舉杯一飲而儘,長安城內便少了一位崔相,多了一位盧相。
翌日,崔均在輕騎護衛下前往淮南走馬上任,而長安城內也有輕騎朝著西方攜旨而去。
幾日後,崔恕也奉劉繼隆的軍令抵達了廓州治所的廣威縣。
眼下秋收已過,廣威縣外的耕地作物不存,衣衫襤褸的奴隸正在寒冬下複耕耕地,亦或者開墾荒地。
瞧著這些與自己血脈相通的人,馬背上的崔恕很不是滋味。
這些奴隸都是漢人,瞧著他們瘦骨嶙峋的模樣,崔恕壓了壓脾氣,帶著十餘名隴右精騎,跟隨前來接待他的尚摩鄢走入廣威城內。
不得不說,尚婢婢治理地方還是有一手的。
相比較其它吐蕃乞利本治下屎尿遍地的城池,尚婢婢接手廓州後,各縣的衛生還是得到了治理。
廣威城內雖是土路,然而街道上卻沒有什麼屎尿。
番民及漢奴雖然衣衫襤褸,居住茅草土院,但大多也還能苟活。
崔恕觀察了城內巡視的兵馬,以及城牆上的守軍。
粗略看來,廣威甲兵恐不下千人,而城外又有人放牧軍馬,那廣威兵力應該在千人以上。
鄯廓二州有六縣,其中兩縣被拓跋懷光統治,四縣被尚婢婢所治。
在抵達廣威前,崔恕便已經經過了南邊的米川縣,而米川縣的守卒也不低於五百。
總的來看,尚婢婢手中甲兵恐不下三四千人,而拓跋懷光那邊的兵馬也不會太少。
米川、廣威等縣都壘築了石牆,即便隴右的投石機無比犀利,又有火藥配合,也不一定能很快將其攻下。
“節帥說的沒錯,對尚婢婢確實不能心急。”
崔恕暗歎劉繼隆目光長遠,而此時的尚摩鄢也翻身下馬:“崔參軍,請吧。”
三十三歲的尚摩鄢成熟了不少,也穩重了許多。
麵對他的邀請,崔恕也翻身下馬,轉頭叮囑了隨自己而來的那些精騎:“在這裡等著,我稍後便出來。”
“是!”眾人應聲,崔恕見狀便轉身與尚摩鄢走入了廓州節度衙內。
廓州節度衙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州衙,規製並不大,因此他們穿過大門和儀門後,很快便見到了正堂。
正堂外的院中聚集了不少將領,人皆負甲,顯然是尚婢婢想給崔恕看看他的實力。
對此,崔恕麵不改色,跟著尚摩鄢越過眾人,走入了正堂之中。
三年不曾聯係,尚婢婢更顯老邁,不到六十歲就頭發花白,難有烏黑。
他比在甘州時更加肥胖,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肉山。
堂內的普通位置都被坐滿,隻留下了左首位和右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