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四月末,昌鬆城外呼聲焦躁,上萬兵馬在平原上對峙,一方兵力六七千,一方四千餘。
兩軍陣中雖然同時飄揚著三辰旗,但依舊能看到“索”、“張”兩字的旌旗。
“索刺史,你不好好在會州,來涼州乾嗎?!”
馬背上,張淮深策馬走出陣中,身後跟著酒居延等人。
此時他距離會寧軍的距離不過二十餘步,不用太大聲,也能被索勳聽到。
索勳見他不怕,也當即抖動馬韁上前,與張淮深距離拉近不到十五步。
他身後跟著一名綠袍官員和一名武將,官員手中托著聖旨,而武將身後則是“赤水軍”的旌旗。
“張使君,下官奉至尊旨意,率軍移駐涼州,同時升調涼州刺史!”
“這裡是至尊的聖旨,以及至尊給張使君和張河西的聖旨!”
索勳話音落下,綠袍官員策馬上前,來到張淮深五步開外,厲聲嗬斥道:
“至尊有旨,勞請張防禦使下馬接旨!!”
對此,張淮深臉色難看。
儘管他早已料到朝廷的手段不會僅僅是挑撥他與劉繼隆的關係,策反李儀中,但他沒想到索勳也摻和了進來。
此外,朝廷竟然另外招募了一批赤水軍前來涼州,這讓張淮深陷入了被動之中。
他在涼州的兵力隻有一萬,其中七千都在昌鬆了。
如果和索勳在這裡對峙太久,回鶻、嗢末趁機南下,那涼州各縣就遭難了。
想到這裡,他想先看看,朝廷給他們叔侄的旨意是什麼。
“下馬!”
他沉著下馬,酒居延等人同樣跟隨。
見張淮深他們下馬作揖,綠袍官員也宣讀道:
“門下,河西節度使、五州觀察使、檢校司空、紫衣金魚袋、敦煌縣伯張議潮鎮戍河西有功,擢受敦煌縣開國侯、食邑千戶。”
“今以河西節度使張議潮為安西副都護,磧西節度使,四鎮留後,著令出兵複西域。”
“河西防禦使,銀青光祿大夫,左散騎常侍,嘉麟縣子張淮深實有功,檢校兵部侍郎,擢嘉麟縣伯、食邑七百戶。”
“今以河西防禦使張淮深總鎮河西,移駐沙州,協安西副都護張議潮收複四鎮。”
“另聞涼州刺史、赤水軍節度使張直方鼓噪兵勇,著其移鎮會州,領會州刺史、會寧軍節度使。”
“會寧軍節度使索勳,戍鎮有功,著其移鎮涼州,領涼州刺史、赤水軍節度使,番和縣男,食邑三百戶。”
朝廷三言兩語間,便把整個河西局勢打亂。
張議潮被調往西域收複四鎮,張淮深被調往沙州坐鎮,協助收複四鎮。
張直方被調往會州擔任刺史,索勳入主涼州,還得到了赤水軍節度使的頭銜。
如此一來,涼州境內五千赤水軍便歸他節製,若是算上他帶出來的這兩千五百會寧軍,索勳手中便有七千五百兵馬。
若是李儀中聲援索勳,索勳手中兵馬便達到九千,足夠和張淮深分庭抗禮。
當然,這隻是明麵上,雙方暫時的實力。
張淮深有張議潮支援,索勳也有朝廷的支援,而回鶻和嗢末也很有可能會下場,這就是大唐的聲譽。
哪怕現在的大唐早已不是曾經的大唐,卻也能憑借過去二百多年積累的聲譽來號令四周部落。
放在十幾年前,還有吐蕃和回鶻與大唐爭搶號召力,而今吐蕃內亂,回鶻被擊敗西遷,黠戛斯無力南下,大唐便成為了無人敢挑釁的共主。
“張防禦使,接旨吧!”
官員示意張淮深接旨,而他卻遲遲沒有上前。
此時他思緒百轉千回,閃過無數種做法與後果。
他有想過直接殺了這名天使,隨後與索勳開戰,將其擊敗後,再驅逐張直方。
即便回鶻與嗢末南下,他也有自信將他們擊退。
可問題是……在這之後呢?
朝廷會不會集結兵馬西進?
他們張氏叔侄會不會被批判為叛臣?
他們能否擊退朝廷的兵馬?
這些種種問題擺在他的眼前,使得他不得不動搖。
河西的底子太薄了,東西千餘裡的廣袤大地上,僅僅生活著二十萬百姓,其中還有兩萬多是會州和蘭州的百姓。
刨除二州,河西也不過隻有十七八萬民口罷了,並且其中番口便占了三成。
這種情況下,他著實沒有自信去應對大唐的還擊。
若是接下聖旨,即便索勳入主涼州,可聽從他號令的兵馬也就那幾千人,而涼州近萬兵馬依舊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僅如此,被分成東西兩半的河西也將整合一塊,而叔父也將獲得收複安西的名義。
思緒萬千間,張淮深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臣……接旨!”
張淮深上前將聖旨從官員手中接過,隻是不等官員展露笑容,張淮深便開口道:
“河西人口,半數在涼州,朝廷並不了解,故此才命我移鎮沙州。”
“淮深為朝廷戍守河西,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移鎮之事,某自會請表朝廷暫緩,至於索刺史……”
張淮深看向臉色難看的索勳,沉聲開口道:“便勞煩率兵駐紮赤水城吧!”
“張淮深,你……”
索勳舉起馬鞭,卻不想酒居延直接拔刀,而酒居延身後的涼州軍更是紛紛動械。
麵對此等局麵,天使被嚇了一跳,而索勳也緩緩放下馬鞭。
他們終究不敢與張淮深撕破臉,而這讓張淮深緩了一口氣。
“言儘於此,索刺史好好理政吧!”
張淮深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往昌鬆折返。
酒居延等人見狀指揮大軍徐徐撤退,而索勳望著他們的背影,眼底閃過寒芒。
“張淮深……”
他雙手緊攥馬鞭,而旁邊的將領卻作揖道:“不論如何,使君總歸入主了涼州。”
“眼下隻需要等待時機,便能徐徐圖之,將張淮深趕出涼州區!”
“嗯……”索勳皺眉思考,覺得確實如此後,這才調轉馬頭,驅使大軍向姑臧北邊的赤水城開拔而去。
得知他們向姑臧開拔,返回軍營的張淮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此逗留了。
想到這裡,他無奈揉眉道:“酒居延,傳令三軍,明日開拔返回姑臧。”
“此外,派人告訴劉繼隆,讓他把廣武收下,待我日後解決了索勳這廝,再收回蘭州。”
“罷了,還是我手書一份,你派人送去吧。”
張淮深知道河西底子淺薄,因此還是想增加河西的底子。
朝廷在靈州、原州卡著百姓,不讓百姓遷徙河西,那便隻有從河西下手了。
隻要能弄來人口,充實河西,即便拿不回蘭州,張淮深也忍了。
畢竟在他看來,蘭州人口不過萬口,而今又被李儀中、劉繼隆募兵征戰,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殘。
隻要劉繼隆能給他青壯人口,舍棄蘭州也無妨。
更何況朝廷現在緊盯他,蘭州到了他的手上,隻會更加刺激朝廷。
“使君,我們就這樣放縱索勳進入涼州?!”
酒居延攥緊拳頭,張淮澗也惡狠狠道;“乾脆今夜出兵,殺他個措手不及!”
“沒錯!”酒居延也支持道:“先殺敗索勳,再驅逐張直方那三千人!”
“夠了!”張淮深頭痛欲裂,嗬斥著將二人打斷。
他抬頭與二人對視,同時餘光看向哲多悉彆,不由質問道:“殺敗他們之後呢?”
“這……”兩人沒想太遠,隻想把索勳和張直方驅逐。
麵對張淮深的詢問,二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張淮深個性要強,能力足夠,而甘涼舞台就這麼大,他一個人便能操持過來,所以酒居延和張淮澗等人根本沒有自己做主發揮的時候。
正常情況下,他們頂多向張淮深提出建議,至於是否采納,還得看張淮深是否選擇。
沒有壓力就不會前進,沒有前進就不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