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
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隨著爆竹作響,大唐也步入了鹹通二年。
隻是由於朝廷的加稅,各地百姓對於所謂元日新年都毫無感觸,隻求苟活。
正因如此,今年的爆竹聲也變小了許多,反倒是世家們用於慶祝的煙火聲越來越大。
戎州僰道城外,一座周長數裡的軍營顯得格外突兀,而軍營四州巡視的精騎,則讓它平添了七分威嚴。
軍營內,上萬兵馬正在緊張地操練。
兵器碰撞的聲音、士兵們的呐喊聲,以及馬蹄踏地的震動,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肅殺的氣息。
高駢站在帥台上,目光如炬,掃視著下方的將士們。
他的聲音洪亮而堅定,穿透了寒風,傳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打磨好你們的兵器,磨煉好你們的武藝,這些都是你們能否在戰場上活下來的關鍵!”
士兵們聽到這番話,手中的動作更加用力,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堅定。
他們知道,南蠻的兵鋒近在咫尺,戰爭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他們的頭頂。
瞧著他們自覺的模樣,高駢繼續說道:
“你們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軍餉,被南邊的蠻子給摸去吧!”
“哈哈哈哈哈……”
這句話引得士兵們一陣哄笑,但笑聲中卻帶著一絲苦澀。
世道艱難,他們中的許多人,正是為了那點微薄的軍餉,才選擇投身行伍。
如今大禮的威脅讓他們意識到,這些軍餉不僅是養家糊口的依靠,更是他們用性命換來的。
高駢的目光越過軍營,望向遠處的僰道城。
作為瀘水與江水彙合的第一城,也作為大禮進入巴蜀的門戶,僰道城的城牆高聳,看上去易守難攻。
不過隻有作為節度使的高駢才清楚,東川兵馬這些年來疏於操練,兵甲不齊。
軍中文冊上許多該有的東西都消失了,這讓高駢平白背上了一筆爛賬。
東川及戎州軍中兩萬三千人,騾、馬卻不足兩千,軍馬更是一匹都沒有。
不僅如此,許多兵卒老弱,根本披不起甲胄,而武庫中的甲胄也無法滿足全軍所需。
東川軍上下,能戰者不過三千人。
若非他麾下有五千善戰之士,東川這個爛攤子他是怎麼都不可能接手的。
他心裡清楚,大禮的野心不會因為寒冬而消退。
相反,他們可能會趁著朝廷內憂外患之際,發動更大的攻勢。
自己的名聲已經在大禮打響,段宗榜若是知道自己成了東川節度使,那一定會對戎州發起更大的攻勢。
他不會給自己時間準備,自己隻能在此期間整訓大軍,將僰道城外的這一萬兵馬操訓好。
寒風凜冽,高駢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對身邊的梁纘交代道:
“傳令下去,加緊操練,務必在開春之前讓將士們熟悉新的戰法,大禮的蠻子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
梁瓚領命應下,同時臉上流露擔憂:
“您將精騎和馬軍都派給了王重任他們三人,若是他們丟失城池,那僰道的安危……”
“不會出事!”
高駢十分自信,目光凝視著遠方的天際。
他率兵入駐僰道城後,崔慎由便拋下一切北上了。
擺在他麵前的局麵很不好,可他依舊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他先以王重任為戎州防禦,率張璘、藺茹真將二將及嶺南帶來的五千兵馬前往馴州、總州等城。
這些小城多達十四個,守軍三千餘人。
王重任足夠冷靜,而張璘及藺茹真將作戰勇猛。
在他們率軍入駐後,僰道城南邊的十四座小城便駐紮了八千兵馬,其中有三千還是精騎。
以他們的水平,足夠依托總州等十四座城池,堅守大半年。
事實證明,他安排的沒有錯,至少就入冬前段宗榜幾次試探來看,唐軍占優。
隻要王重任能守住南邊的十四座城池,他高駢就有把握在入夏前將僰道城的這一萬兵馬,整訓為七千精銳。
除此之外,他還派魯褥月前往後方,將留在東川的一萬兵安撫好,以免後院起火。
隻要後方不出問題,憑借入夏後的一萬五千兵馬,他絕對能守住這半個戎州,甚至收複另外半個戎州。
收回心神,高駢望著眼前正在操練的兵馬,忍不住皺眉道:
“憑借手中兵馬,守住戎州倒不是難事,但想要收複失地就困難了。”
“我們的馬匹太少了,大軍趕路都隻能走路。”
“現在的騾馬、挽馬、黃牛價格是多少?”
高駢看向梁纘,梁纘聞言看向不遠處的一名參軍,那參軍也極有眼力見的走了過來。
梁纘將高駢的問題重複一遍,參軍聞言道:“眼下東川、西川物價驟漲,而馬匹素來奇缺。”
“便是普通的騾馬也高達十貫,至於挽馬和黃牛,更是作價二十貫與三十貫。”
“此外,東川糧價漲的比西川還要高,每石糧已經作價一千五百錢。”
“眼下軍中僅存四萬六千餘貫,還包括了正月的軍餉,而朝廷許諾的軍餉在元宵過後,並且……”
參軍突然支支吾吾了起來,這讓高駢皺眉:“說!”
“這……這……”參軍猶豫片刻,最後才說道:
“利州、梓州境內,並未聽聞有朝廷的車馬南下,朝廷的錢糧恐怕難以如約運抵,屆時……”
這次不用參軍解釋,高駢自己都猜到了後果。
大戰在即,如果沒有足夠的軍餉和錢糧發下,他所想的練兵七千,也就成了水中月鏡中花。
“這件事,暫時不要與軍中眾人交代,我自會處理。”
麵對朝廷錢糧遲滯的危機,高駢皺眉交代了參軍,梁瓚聞言詢問道:“使君,要不要向王內相……”
“不必。”高駢搖頭否決。
他並不打算什麼事情都依賴王宗實,因為那樣隻會讓他與王宗實捆綁的越來越緊密。
他投靠王宗實,不過是想得到拔擢,而非是想當對方手中的狗。
“那我們要怎麼做?”
得知高駢不準備向北司求援,梁纘頓時沒了頭緒。
對此,高駢卻沉聲道:“此事,我已然有了計策,不必多慮!”
麵對當下局勢,高駢清楚自己能走的路就那幾條。
他作為東川節度使兼觀察使,手中掌握著東川軍政大權,完全可以向百姓加征賦稅。
不過他也清楚,東川百姓早已被朝廷賦稅壓榨殆儘,倘若自己再催逼百姓,必然引起民變。
正因如此,留給他的便隻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對東川的世家庶族“開刀”。
整個東川,唯有地方上的世家與庶族手中掌握著足以支撐戰爭的財富。
但是如何讓這些盤踞一方的世家心甘情願掏錢,成了他布局的關鍵。
高駢眯了眯眼睛,心裡已經有了計策。
不多時,他便帶梁纘返回了僰道城衙門內,並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派遣旁人將自己的請帖送往東川各州縣世家、庶族府上。
他在信中倒是言辭誠懇,特意邀請各家前來僰道城,商議抵抗南蠻之策。
由於他剛剛赴任沒多久,加上南邊的戰事確實在他手中遏製住了,因此各家還是願意賞臉前來。
“見過高使君……”
“參見使君……”
二月初,僰道城內最大的三仙樓被高駢包下,整條街道都被封住。
經過四個多月訓練的東川軍在街道兩側列陣,每個人披甲執銳,目光死死盯著那一輛輛被放行經過的馬車。
這些馬車看上去便十分華貴,單是一輛馬車,不算馬匹都價值數萬錢。
“使君這帖子,倒比南蠻的軍情還燙手。”
三仙樓門前,梓州陳氏所派來的青年在見到高駢同時呈上他的請帖,笑嗬嗬的語氣中意有所指。
“陳郎君請三樓上座。”
高駢笑容和睦,做出請的手勢。
陳郎君也並未追究,而是在高駢示意下,走上了三仙樓的第三層樓內。
“使君,這真能成嗎?”
站在高駢身旁,梁纘望著陳郎君的背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安。
高駢卻沒有直接回應他,而是輕聲道:“梓州陳氏長孫都來了,要知道他可是陳拾遺的六世孫,他都來了,彆人還會不來嗎?”
他口中陳拾遺,即為昔年文學出彩的陳子昂。
梓州陳氏雖然不比得那些世家大族,但放在蜀中,也算門第不小的世家了。
高駢不相信梓州陳氏會不明白自己的意圖,既然明白,而且還願意派長孫前來,顯然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這般想著,他在陳郎君到來後,陸陸續續又迎接了三十三輛馬車走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