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鎮與紫陌城相距三千多裡,中間橫跨重重山脈,一直到臨江大河的儘頭,才能堪堪看到這個大璃版圖邊界的小鎮。
南方天氣炎熱,空氣潮濕,換在紫陌,百姓早已換上棉衣抵禦寒冷,但龍泉鎮中的街坊百姓卻依舊衣著單薄,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在市集之中來回晃蕩。
走出龍泉鎮再多走個三十裡,就能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山脈延綿不絕,煙雲繚繞,仙禽展翅翱翔於峭壁之間,頗有世外仙山之感。
嗖——
一道紫色的霞光衝散了天邊的白雲,在一個心形雲朵中間撞出了一個大洞,勢頭不減,朝著龍隱山的山巔飛去。
驚鴻一瞥間,似乎能看到霞光中紫裙女子羞紅的嬌顏。
龍隱山腳下,醉仙居。
小酒肆中酒香彌漫,酒客們醉醺醺地相互交談,打酒的夥計頭裹白布,滿頭大汗的在酒客之間穿梭。
酒肆的門口坐著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眉間布滿了皺紋,看起來少有六十餘歲,眼神卻炯炯有神,脊背挺直,仿佛圍著龍隱山跑一圈都不是問題。
他抬起手中的白瓷酒杯一飲而儘,望著天穹被貫穿的白雲,眼神略顯無奈,喃喃道:
“這丫頭,性子怎麼變成這樣了……毛毛躁躁。”
踏踏踏——
一陣腳步聲襲來,老掌櫃耳聰目明,自然是聽到了,剛想叫屋內夥計出來招呼,可當他抬起頭看到來人的模樣,微是一怔,旋即調笑道:
“我當是哪位貴客來了,沒想到是你小子啊……呦嗬,一段時間不見,不但能修煉了,居然還到了化水境,看來是有不少奇遇。”
來人是一名麵如冠玉的黑衣公子,身穿一件鑲著金邊的龍紋黑袍,大氣內斂。腰間的係帶連著一個做工精致的閣子,側邊綁著一枚刻著‘龍涎如玉’字樣的玉牌。即便手中並沒有拿長刀長劍那等利器,卻依舊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撲麵而來的俠客風範。
聽到老掌櫃的調笑,黑衣公子眼神略顯無奈:
“老逵,你看到容月姐了?”
老掌櫃下巴往山頭方向撇了撇,淡笑道:“上山去了……怎麼,你又做了啥惹容月那丫頭生氣的事?不過我大概也能猜到……”
說著,老掌櫃的視線帶著幾分笑意,停留在了黑衣公子身後跟著的兩名絕美的女子身上。
一名白衣仙裙,貌似天仙,那雙睥睨世間的鳳眸仿佛經曆了萬古長河,讓人心生敬畏;一名墨綠羅裙,溫婉如水,亭亭玉立的站在一旁,素手疊在腰間,臉兒掛著柔柔的微笑,如春風般和煦。
老掌櫃瞳孔微怔,旋即臉上的笑容更深,他意味深長地笑道:
“小許子,你這兩個女伴可都不簡單呐。”
許守靖還是以為老逵是在誇她們的容貌調侃自己,擺了擺手:
“不是你想的那樣……哎,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荊銘那貨最沒義氣,害怕被牽連,把我往鎮子上一扔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要不他還知道禦劍載我回來,我非收拾他不可。”
老逵淡笑了一聲,心想平時你收拾他還少嗎?微偏過頭,視線瞥向龍隱山頂,那雙漆黑的眸子似乎穿過了重重雲霧,看到了那個建立在孤峰之頂的小閣樓,他輕笑著揶揄道:
“看來這回是惹到小辣椒了啊,讓我猜猜……莫不是你後麵這兩位女伴的事情讓她知道了?”
許守靖半隻腳都已經跨進了酒肆,聽到老逵的話,頓時滿頭黑線,他轉過頭,沒好氣地道:
“你猜對了!”
話音落下,唉聲怨氣的走了進去,手裡還甩著那個赤紅的酒壺。兩名風格迥異的絕色女子緊隨其後。
過了半晌,屋內傳出了酒客們激動的響聲,聽起來似乎是什麼,“這不是少主嗎,這麼久沒見去哪兒了?”、“少主這是帶了兩個媳婦回來見婆家嗎,還真不怕死啊……”、“都聽見了吧,少主今天請客,大家都敞開了喝,千萬彆給少主省錢……”
酒旗被山風吹的呼呼作響,屋內笑罵聲不絕於耳。
老掌櫃望著天穹上時不時被雲層遮掩的高陽,身邊景色一會兒暗一會兒亮,思緒不知飄往了何方。
良久,一道不知是喜是憂的歎息回蕩在山間——
“要變天咯……”
——
在醉仙居稍事休息後,許守靖與趙扶搖、染曦一同沿著山腳的羊腸小路前行。
趙扶搖瞥了眼邊走邊往嘴裡灌酒的許守靖,平淡道:“那個掌櫃不一般。”
許守靖咽下後勁兒十足的醉仙釀,淡笑了一聲,卻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從我記事起,老逵的樣子就沒有變過。以前天天在門裡看到他天天在龍菩樹下一個人喝酒,我問他那是什麼酒,他告訴我是醉仙釀,我就纏著他說我也要喝……不知道怎麼的,老逵就從龍菩樹那搬到了山腳下,開了一家醉仙居。”
許守靖拿著火紅酒壺在趙扶搖眼前晃了晃:“這就是老逵給我做的酒壺。”
趙扶搖鳳眸微怔,不再多說什麼。
染曦跟在許守靖左側後半步,她不關心老逵的事情,反倒對龍隱山這仿佛世外仙境一般的景色充滿了好奇,出聲道:
“公子,龍玉門究竟在哪兒啊?我剛才看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上山路……”
許守靖聞言笑了笑,桃花眼中金光微閃,快步走到了兩人前方停下,轉過頭,朝著懵懵的染曦勾了勾手:
“你來這邊看看。”
染曦遲疑了一下,蓮步走了過去。
走到半途,染曦忽然感覺自己穿過了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屏障,周圍的空間似是石子入水般蕩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再抬眼看去,哪裡還有剛才漫山綠茵的場景,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一眼看不到儘頭的白石階梯,階梯陡峭密集,中途甚至看不到一個歇腳的平台,筆直的貫入雲海。
染曦終究隻是普通人,一看到這景象本能地感到下體發麻,顫聲道:
“公子……我們就走這個上山嗎?”
許守靖看著眼前這條走過無數次的白石階梯,聲音有些感慨:
“這個幻陣是初代掌門所設下,若沒有龍潯牌,尋常修士根本不可能找到入山方位。龍玉門每隔五年會選拔一次弟子,屆時會開放長梯,當做第一項考核。”
染曦湊到了許守靖的身邊,柳眉微蹙,稍顯不解道:
“既然是考核用,為何公子還要攀爬階梯入門?”
話音落下半晌,卻沒有聽到答複,染曦偏頭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公子?”
許守靖憋了好半天,表情有些狼狽:“因為我不會飛。”
“……”染曦。
龍玉門門規向來嚴格,即便這一代門主是楚淑菀這樣的異類,也絲毫沒有放寬對門下弟子的拘束。
其中最令人費解的一條,無疑是‘外門弟子入滄海之前不得使用飛行法器’。
這一條並非楚淑菀所創,而是變更無數代門主後,每代都會一定保留下來的一條鐵律。
有的弟子就感到很奇怪,到了滄海境都能夠以氣禦劍了,誰要用飛行法器啊?飛行法器不就是給滄海境以下還想要飛行的修行人設計的嗎?
會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但卻也很膚淺。
飛行法器本身就是以氣禦劍的簡化版,通過內置法陣達到靈氣不達標也能夠飛行的目的,換成滄海境的靈氣,無疑會比尋常以氣禦劍要快很多。
可過早的讓弟子使用飛行法器,很容易產生依賴性,從而忽略了最根本的煉氣化水,導致進境遲緩。出於種種考慮,曆代門主一定會保留這一鐵律。
不過這也導致,龍玉門雖然沒有不允許探親這一條門規,可大多數新入門的弟子,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家探親。
在不使用飛行法器的情況下,從那條陡峭至極的白石階梯下山,無疑比上山讓人恐懼的多。
當然,這裡麵也有例外,比如……許守靖。
許守靖想要喝醉仙釀,就必須從高聳入雲的山峰,走那條白石階梯去往山腳下的醉仙居,除此以外他還真就沒什麼辦法。
雖然也不是沒有讓荊銘帶著他飛下山過,可老逵卻像是看到了許守靖作弊一樣,隻要他不是自己走白石階梯下山,說什麼都不賣給他。
許守靖沒有辦法,隻能一次又一次謹慎的走這條讓人心驚膽戰的白石階梯,一走就是七年,不知不覺間竟然是習慣了。
“染曦,你要實在害怕,我可以背你。”
許守靖瞥了眼每走一步都顫抖幾下小腿的染曦,視線停留在了她發白的小臉上。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染曦溫婉的臉兒上擠出了一個勉強至極的笑容。
許守靖又偏頭看了眼趙扶搖,發現她就像是在平地上一樣麵無表情,似乎壓根沒當回事。
不愧是被封印過的女人,心理素質真強……她現在明明也隻是個凡人,摔下去就沒了的那種……
許守靖歎了口氣,彎下了腰,不由分說地抄起染曦的腿彎,一手攬著她的肩膀橫抱了起來。
“哎……公……公子!”染曦雙腿離地,一下子慌了神,緊張之餘還以為自己在往山崖下掉落,下意識的踢起了腿。
“我抱著你走吧,不然太慢了……”
“啊……哦……”
染曦冷靜了下來,終於反應過來了自己的現狀,不由得臉蛋兒一紅,遲疑了下,柔荑勾住了許守靖的脖子。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龐近在咫尺,厚重清新的氣息撲打在臉兒上,染曦羞澀地低下了頭。
許守靖沒有注意到染曦的異樣,見她停止了鬨騰,又柔聲寬慰了幾句,重新開始了白石階梯的攀爬。
解決了染曦的恐高問題,許守靖三人的攀登速度無疑快了許多,哪怕是漫長看不到儘頭的白石階梯,在經過重重雲霧沐浴後,終是看到了頂峰。
一塊高達數尺的巨石坐落在階梯儘頭,渾身沒有棱角,表麵經曆風刮雨曬略顯粗糙,上麵用赤紅的色彩寫上了淩厲傲人的三個字——龍玉門。
巨石之後,是一個似是被大能用仙劍碾平的白玉廣場,兩側建立著許多小高樓,牌匾上刻著‘煉丹房’、‘冶鐵室’、‘靜心閣’等一係列功能區域劃分。
白玉廣場遼闊無邊,廣場中心隱隱能看到不同顏色服飾的弟子在有秩序的進行實戰切磋,外圍小路也有不少弟子或哀嚎或慘叫著朝著靜心室走去。
許守靖瞳孔倒映著眼前無比熟悉的一幕,往前十七年,他就是在這裡生活,在這裡長大,龍玉門對他來說不是師門,而是家。
然而,許守靖此時卻沒有半點衣錦還鄉的激動,反而滿心隻想趕緊開溜。
因為接下來,很可能會被楚姨給磨死。
路過的一名青衫弟子,捂著屁股一臉吃痛地往靜心室走去,無意中瞥到了刻意走在角落的黑衣公子,不由得驚呼出聲:
“咦……你是……少主?!”
許守靖身軀一顫,機械般的轉過頭,僵硬地打招呼道:
“嗯,那個,好久不見啊……”
青衫弟子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人後,原先的不可置信轉為了震驚,最後又變成了欣喜若狂:
“少主!真的是你啊少主!”
“嗯……對,是我。”許守靖背後一陣冷汗,隻想要他趕緊小聲點。
“啊哈哈哈!”青衫弟子顯然沒有體諒少主的這個心思,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少主你終於回來了……那欠我的靈符什麼時候還?”
許守靖眼看著白玉廣場上其他弟子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心不在焉的就想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