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之事,老臣早就知曉了,聖上煞費苦心得登大寶,離不開.......崔尚書的鼎力相助。”
“如此從龍之功,得聖上一個儲君之位的許諾,想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盛帝聽聞此言,雙眼瞬間睜大了,直直地盯著藺老,一貫威嚴的麵色如瓷麵皸裂般,溢出絲絲難以置信來。
藺老卻沒有停頓,繼續道:“都說君無戲言,可聖上得償所願後,卻打破了這個承諾。”
“以崔尚書的心計和手段,聖上,他怎能心甘呢?”
盛帝霍然起身,向後退了一步,誰知這時藺老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嘴角一揚,又拋出了一句讓福順公公肝膽俱顫的話來。
“聖上,您心中中意的就是瑞王殿下,對嗎?”
“可如今崔家這般勢大,瑞王爺與崔家又很是親近,這可不是件好事。”
“聖上需要一把刀,一把有足夠的分量,卻又不會傷害到聖上和瑞王爺之間父子親情的利刃,老臣——願做聖上手中這把利刃。”
“聖上,老臣自始至終......都是為了您啊。”
話至此處,藺老俯身再拜,額頭觸及青玉磚,發出咚的一聲響。
盛帝的臉上再難維持平靜,他垂眸看向藺老發白的發頂,一時之間也混亂了思緒。
“當年舊事,是皇後告訴老師的?”
藺老搖了搖頭,“回聖上,是老臣猜的。”
“畢竟當年榮王爺如日中天,聖上實在勝算渺茫,可崔尚書卻願舉全部身家助聖上一臂之力。”
“而彼時的太子殿下,也就是稷世子天生不足,連禦醫都說,難有長久之相。”
“聖上,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當年聖上一再挽留老臣,句句真心,老臣想著,也該為聖上未雨綢繆,以報君恩。”
盛帝聽到此處,神色變了又變,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藺老這些話裡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就在這時——
“聖上,大理寺少卿江潯在宮外求見。”
禦林軍統領溫成業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盛帝聞言緩緩抬起頭來,不曾理會溫成業,而是沉聲說道:“聽聞修直成婚那日,在喜堂上曾攜新婦向老師行了跪拜大禮。”
“老師此番行事,將修直摘出去已是用心良苦,卻又費儘心思助朕扶起老二,就不怕老二將來登位,容不下修直嗎?”
藺老聞言恭聲道:“在老臣心中,助聖上得償所願才是第一位。”
“至於修直,如此能臣,想來瑞王爺有這個魄力知人善用。”
盛帝聽到這話,有些譏誚地勾了勾嘴角。
“老師的回答當真是天衣無縫。”
“既老師有此苦心,便為了朕,先去詔獄委屈幾日吧。”
盛帝說這話的時候,雙目緊盯著藺老的反應。
可藺老卻麵露安心之色,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禮謝恩。
盛帝見狀眼眸一閉,衝福順揮了揮手。
福順心頭大驚,卻不敢表現出來,急忙上前躬身道:“帝師,請吧。”
藺老再跪:“老臣告退。”
這才起身,跟在福順公公的身後出了禦書房。
盛帝眼看著藺老的身影遠去,走到案後坐下,神色晦暗難明,難掩心煩意亂。
月色如水,冷冷地灑在宮道之上,仿佛將朱紅的宮牆、青灰的地磚都鍍上了一層銀白的霜華。
藺老的身形挺拔依舊,每一步都邁得沉穩有力,麵色更是平靜得不見絲毫波瀾。
一旁的福順幾番張了嘴,卻都沒有開口,不知為何,他仿佛從藺老平靜的外表下,瞧出了幾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
微風輕輕拂過,帶起藺老鬢邊幾縷花白的發絲,可他卻仿若未覺,眸光深深望向宮門口的方向。
——修直,你一定懂為師的。
此念一起,藺老的嘴角便揚起了溫柔笑意。
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身影在月色下被拉得長長的,漸漸融入了這宮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