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齋館的簷角銅鈴清脆地響了三聲,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穿灰布衫的老板娘身姿輕盈,抬手掀開湘妃竹簾。
刹那間,一股濃鬱的檀香混著菌湯的鮮味撲麵而來。
那股鮮香瞬間衝淡了巷口飄進的汽油味,讓人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歡迎光臨,二位請進。”老板娘微笑著,聲音溫婉柔和。
沈綾夏熟稔地拐進東廂雅間,她的步伐輕盈而自信,仿佛這裡是她的第二個家。
木格窗外的芭蕉葉還在滴著前夜的雨水,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在演奏著一曲自然的樂章。
“兩位居士用些什麼茶?”
老板娘遞來手寫的茶單,腕間沉香念珠輕輕碰撞,發出細微而悅耳的聲響。
我注意到她虎口的老繭,那形狀和位置,不像是握菜刀留下的,倒像常年執劍磨出來的,這讓我對她的身份多了幾分好奇。
沈綾夏接過茶單,指尖在“雲霧毛尖”上頓了頓,又緩緩滑向“老君眉”,最終停在了“白毫銀針”上:“還是白毫銀針吧,要明前頭采的。”
她解開西裝袖扣的動作優雅至極,每一個細節都透露著一種獨特的韻味。
那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龍虎山晨鐘暮鼓的韻律,仿佛她與這世俗之外的道家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好嘞,稍等片刻,茶馬上就來。”老板娘笑著應下,轉身離開。
茶台是整塊金絲楠木雕成的太極圖,紋理細膩,散發著淡淡的木香。
當沈綾夏執起紫砂壺高衝低斟時,水線在青瓷盞裡旋出陰陽魚的紋路,動作嫻熟而流暢,宛如一場優美的茶藝表演。
我不禁想起孤兒院的老廚子,他烹茶時總愛念叨“鳳凰三點頭”,可每次都把滾水濺得滿桌都是,和沈綾夏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彆。
“羅法醫平時喝什麼茶?”她將茶海推到我麵前,熱氣升騰,模糊了我的鏡片。
“解剖室隻喝速溶咖啡。”我望著盞中浮沉的銀毫,苦笑著說,“提神,還能蓋住福爾馬林的味道。”
沈綾夏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咖啡喝多了對身體不好,還是要多喝茶。茶能靜心,也能養身。”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轉成了細雪,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給這個世界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紗衣。
老板娘端來的素火腿切片薄如蟬翼,擺盤是精妙的八卦陣圖,每一片火腿都擺放得恰到好處,讓人不禁感歎這不僅是一道美食,更是一件藝術品。
沈綾夏用竹筷夾起一片對著光,仔細端詳著:“三年陳的素齋火腿,要用七種菌菇輪番熏蒸,差半個時辰都不出這個琥珀色。”
她的眼神專注而專業,就像在驗屍時觀察每一個細節一樣。
我突然想起她驗屍時挑剔手套厚度的樣子。
那天在林小芹指甲縫裡發現校服纖維,她用了三種光譜儀才確認染料成分,像極了此刻鑒賞茶湯時的專注。
“你對這些東西還挺有研究的。”我忍不住說道。
“這都是小時候在龍虎山學的。”她放下竹筷,輕輕抿了一口茶,“那裡的規矩多,講究也多,不知不覺就記住了。”
“小時候最怕上早課。”她忽然說起不相乾的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回憶的神色,“寅時三刻就要跪香,稍打個盹,戒尺就落在膝窩。”
說著,她伸出素白的手腕,翻轉過來給我看內側淡淡的月牙疤,“這就是長年跪拜時香灰灼燒的印記。”
我摩挲著杯沿的冰裂紋,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那年母親失蹤後,我常在羅氏祠堂過夜。
那些描金漆的神主牌在月光下會浮起人臉,我學會用冰鎮酸梅湯在青磚上畫畫,冰水蒸發後留下的痕跡就像此刻的茶漬。
“我小時候也有一些特彆的經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沈綾夏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哦?說來聽聽。”
我便將在羅氏祠堂過夜的事簡單說了說,沈綾夏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頭,眼神中滿是理解和同情。
沈綾夏的西裝外套搭在藤椅上,露出腰間皮套的輪廓。
三天前她就是用那裡藏的袖珍手槍擊碎冷藏車輪胎,彈道計算精確得堪比龍虎山的雷法軌跡。
此刻那槍套上彆著支狼毫筆,筆杆刻著“天師府敕造”的雲篆,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嘗嘗這個。”她推來青瓷小碟,醃漬的楊梅排成北鬥七星,“用武夷岩茶的茶露醃的,能解火腿的鹹。”
我拿起一顆楊梅放入口中,入口的瞬間,熟悉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開來。
那是十四歲孤兒院火災後,我在醫院躺了三個月,護工每天喂的湯藥就是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