惝恍迷離間,思宓輕輕搖頭,“那也是一場大洪水,當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日月暗淡,哀嚎遍野,我隻記得在頃刻間,被洪流席卷而去,遠離故土,以至如今,每隨大禹首領走過一處,我都有種感覺,好像總在不經意地找尋著某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哪怕隻有一絲半縷,也能令我心緒安寧。”
阿宓哥暌隔故土,已是自己不能想象的年深日久了,小哀心頭湧上一陣蒼茫的憐惜:“如此說來,大禹首領真是全天下第一聰明的人,那麼凶惡可怕的洪水都能治服!從此免去此地人們的流離失所。”
“水凶惡可怕?”思霄卻出入意料地搖了搖頭,“我想首領他不止看到水的這一麵,還有它至柔至順的一麵。”
“水至柔至順?!”小哀費解地張大了嘴,他又是怎麼說的?
“是啊,正因為它柔順,才得以攻破至為堅硬的一切障礙。”思霄慨然答,“水所順應者,乃自然地勢。你看,水流都是由高向低奔湧不歇,彙集壯大的——當中就有順應自然、自然成勢的道理,直至摧枯拉朽、開山劈石亦不在話下!”
小哀搬著指頭整理起來:“哦,水順應自然之道,大禹又深諳水勢,於是才有了疏導的法子。”
“逆勢做事,敗者居多。”子猷沉吟,“人生窮通際遇,莫非山勢起伏,記著,要學水性大德,順應其道才好。”
小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想治水這件事果然深奧不易呢。
思宓嘴角噙了絲雲淡風輕的笑意,他拿起腰間掛著的笙簧,緩緩吹奏起來。
“這笙簧真好聽呀,阿宓哥!”盯著思宓手中梨子般大小的笙簧,小哀又忍不住開口讚歎,“沒想到匏瓜肚子裡有這樣美妙的聲音。”
思宓被小家夥逗樂了:“那是當然。”
小哀輕呼起來,著忙地翻看貼身裙袋,珍重地摸出樣東西來:“差點忘了,阿宓哥,你來看看我這個寶貝!”
思宓的視線凝聚在孩子瘦小的掌上,不由仔細辨認道:“這確是顆匏瓜的種子,你哪裡得的?”
“嘿嘿,昨日我看伯益首領隨身的圖冊——從沒見過那樣精致的畫——有一頁畫了株匏瓜,就央他給了我這種子,他還仔細教了我種植之法哩!”小哀開心道。
“哦,為什麼單挑了這個?”思宓好奇,畢竟伯益那冊上的異卉奇珍太多了。
“喜歡呀!”小哀歪過脖子,小臉上綻開一朵率性至簡的笑容,“種出來了可以裝酒,裝藥,作水瓢,手藝好的話,還可以作笙簧。”
“哈哈,難為你想了這麼多用處,你不覺得匏瓜長得頭小肚圓,跟你蠻像的?我嘛,就喜歡’看’它這個樣子,哪怕什麼都不做。”
“光是‘看’哪?”小哀捂著嘴直樂。
思宓點點頭,自他手中取過那粒種子,單手握緊,眸光深斂,拳頭叩在眉心間片刻,依舊將種子放回小哀攤開的手掌中,那眼神仿佛在說不信請看。
接著,不尋常的事發生了,小哀感覺到有股奇異的熱度在手心升騰而起,思宓放回來的種子,竟通體燃燒起來,四射出耀眼奪目的亮光,其間,一束幾乎透明的根莖從當中蜿蜒伸出,顏色漸深漸濃,形如碧綠小蛇,顫顫地攀延著,眼看繞到小哀的手指上來,那莖上起初緊緊蜷縮著少許嫩葉,也羞澀地舒展開來,嬌俏如蝶,在月下清風中歡暢舞動,須臾,那脈絡清晰可見的葉片之下,竟長出了幾顆小小匏瓜,待果實大如指甲時,漸也開始五彩變換,叫人目不暇接。
“天哪!”小哀雙腳掂了幾掂,又不敢大動,若在平時,或許早已歡喜得蹦老高了,他勉強按捺住自己,屏息近前端詳。
頂端的小匏瓜實在嬌俏玲瓏,小哀忘情,另一隻手輕輕伸了上來,就在指尖快要觸及果實的刹那,所有一切瞬息消失了,小小手掌上,歸於暗寂。
小哀錯愕,急得再三眨眼確認,反複揉搓著複原回來的種子,怔怔自語:“怎麼回事,匏瓜呢,藤蔓呢,哪裡去了?“
思宓輕笑,怡然抬手,對著小哀心口點了點:“莫急,它在這裡啊!”
看著那疑竇叢生的小臉,他繼而道,“感覺到了嗎?它本來源於你心性一動,是由你喚醒的。”
“心動?”小哀不停摩挲著手裡的種子,“也就是說,果然是幻象?並不是真的嗎?”
思宓注視著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其實,真與幻之間沒有多麼明顯的界限,方才的匏瓜,說它真?可最終還是消失了;說它幻?你又是親睹親觸過的,是不是?”一頓之後,他說的更慢了些,“亦真亦幻,如同現世,無須介懷。但這小小一粒種,卻引你在一番生根、開花、結果的感應中有所體悟,這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