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搶步上前,接過少姝懷中仍舊痙攣抖動的囡囡,在抽泣的間隙,斷續地磕頭道謝。
“快彆如此,王嬸,你要謝,就謝謝大家吧。”少姝依然有氣無力,抬眼問道,“匐勒,你那寶貝繩子哪來的?”
匐勒劇烈粗喘,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費力應道:“什麼?繩子?哦,這繩子,是馬車上捆麵袋子的,方才情急之間,是青鳳小丫頭跑去取了來的,派上了大用場,沒想到,沒想到。”
“哎喲,囡囡,臉上疼不疼,這是什麼時候磕碰的?”
少姝低頭,端詳囡囡臉上細長的傷口。
“這點子傷,一半天就長合了,不怕的少姝姑娘。”王氏驚魂未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孩子能平安上岸已是求之不得,這點傷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少姝在身上摸索一陣,旋即展顏:“幸好還在。”
她摸出個荷包,因手抖,來回幾次才打開,從裡麵輕輕倒出些灰色粉末,僅微微有些打濕。
“少姝姑娘,這是啥?”匐勒注意到了,感覺訥悶,“看著好像草木灰?”
少姝微抿著嘴,將草木灰粉末小心塗抹到囡囡傷口上,答道:“沒錯,本姑娘‘特製’的草木灰,愈合這種傷口是等閒事。”
囡囡這會兒像個大孩子了,也不吭聲,紋絲不動地舉起臉,讓少姝上“藥”,那看著大姐姐的神情,無比信賴和親近。
抹勻了,少姝將荷包遞給匐勒:“等回去再抹上兩遍,管好!”
匐勒唯唯應了,再不多問,接過“恩物”仔細收好。
王氏好容易止住了抽氣似的哽咽,又手忙腳亂地從馬車上取來件包袱:“少姝姑娘,這是我隨身帶的粗布衣衫,兩日前剛漿洗淨的,姑娘若不嫌棄,先將就披上,禦禦寒氣,若是著涼了,仆婦我心裡更過意不去啊!”
“王嬸說得哪裡話來,這衣衫好哇,我和囡囡一人一件。”瞥到王氏臉上難以言喻的疲勞倦怠,少姝忙伸手接過衣物,與囡囡披裹起來,又將兩人發髻上的水珠擰乾,不知怎的,這會兒反覺身上更冷,待歇一歇,緩口氣,趕緊回家是正經。”
王氏連連應聲,猛然想起什麼,用已然沙啞的嗓子喚來兒子,抱起女兒,向救助過他們的好人一一稽首行去。
失而複得的驚險,震動警醒了這位孀居的婦人,她鼻翼翕動不止,情緒尚未平複,卻暗暗下定決心,今後為了一雙兒女也要重新打起精神過活。
河灘上一片亂哄哄,間或夾雜著孩童們的歡聲笑語,少姝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突發情狀之前,或者說,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如常的安樂禎祥之氣縈繞四周,真好。
唯有悄悄聚在少姝身邊的青鳳等數名女娃,紅了眼睛,嚶嚶抽咽,還沒有自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少姝勉強站起,猶自體貼地摸摸這個,拍拍那個,以示安慰。
“少姝,你這膽子也太大了。”
冷不丁的,聽到人群中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少姝心下瑟縮,滿目驚訝地轉過身去,本就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圓了:“子猷哥哥,怎麼是你!什麼時候上山來的呀?”
來者恰是華岩書館郭家的長房長孫,少姝的大堂哥郭子猷。
在他們家裡,從來都是小的“怕”大的,尤其是最大的,給人教訓數落起來無不誠惶誠恐,恒久不變的規矩。
少姝頓時手腳無措,心下忐忑,未料子猷到了幾時了。
“若不是恰巧今日攜友上來,還怕看不到妹妹這麼大動靜呢!”子猷眼底全無往日的溫煦笑意。
“沒辦法,匐勒的妹妹落水了,偏他又不會水,情勢危急,救人要緊呐!哥哥知我水性好,不用擔心。”少姝赧然,眼神亦有幾分躲閃,說著朝子猷身後張望起來,緊緊身上裹著的衣衫,“這兩位公子便是哥哥知交?少姝今日如此狼狽,多有失禮,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見少姝對答如流,神色如常,子猷臉色稍霽,他微微側身,一左一右引見道:“少姝,這位是劉淵公子,劉公子是匈奴左部帥的世子,昔年我遊學於上黨,曾與劉公子共拜於崔遊先生門下。”
(上黨名士崔遊: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為氐池長,甚有惠政。以病免,遂為廢疾。泰始初,晉武帝司馬炎祿敘文帝故府僚屬,就家拜郎中。年七十餘,猶敦學不倦,撰《喪服圖》,行於世。永興元年(公元304年),十月,劉淵遷都左國城,即漢王位,以崔遊為禦史大夫,崔遊固辭不就。卒於家,時年九十三。撰有《喪服圖》。)
“見過劉公子,原來是子猷哥哥在天下之脊的同門,失敬失敬!”
(天下之脊:關於上黨是天下之脊的說法,據說出自戰國張儀(魏國安邑即今山西萬榮人),杜牧在寫給李德裕的《賀中書門下平澤潞啟》中也引用過,後來更有蘇軾的名句“上黨從來天下脊,先生元是古之儒”,“天下脊”貼切地形容了上黨地勢險要“與天為黨”的霸氣。確切地說,上黨居於太行山與太嶽山環抱之間,臥在山之巔自然是與天為黨的,在古人眼裡,就是與日月做了鄰居,“近日月以為居,圖山川而布利”(清·靳會昌《上黨天下之脊賦》)。)
劉淵端詳著她,笑答:“幸會幸會,少姝姑娘說話有趣得很!”
子猷頓一頓,接著引見另一位:“這位是賈颺公子,賈公子乃賈縣令愛子,今春始,要來咱們書館就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