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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千秋寒食念足下(1 / 1)

想不到嵇康拊掌樂道:“彆說,仲悌他還正有此意呢!”

子獻則見縫插針,低聲為姐妹們解釋道:“呂安先生,字仲悌,其父呂昭在明帝時已官拜鎮北將軍,兼任冀州刺史,呂安先生是家中次子,哦,不消說,看取字就瞧出來了。”

(明帝:即魏明帝曹叡,字元仲。三國時期曹魏第二任皇帝,魏文帝曹丕長子,母為文昭甄皇後。)

這時,嵇康漫不經心地伸出手,以食指輕彎出弧度,書空虛劃著字形,矜重講出隱跡不宣的因由:“界休之名,本為‘介休’,乃春秋介子推封地所在,千秋寒食,同念足下;後有林宗先生,太學領袖,亞聖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亦回歸故裡設館課育,學無不涉,與仲尼相似。還有比這裡更當之無愧的‘四避之地’麼?是故,康竊以為,不如一個人來靜心體悟——最為相宜。”

(“亞聖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等句:原文截選自《抱樸子》之正郭篇,是嵇康侄孫嵇含對郭林宗的評價,移用在此。嵇含,字君道,自號亳丘子,嵇康兄長嵇喜之孫,嵇蕃之子,受叔父嵇康獨子嵇紹的影響,自幼好學能文,遊走山水,享有“世界第一位植物學家”之美稱。)

在坐者全然恭肅緘默了,什麼,他們居然發覺,叔夜先生對界休賢者所知入心甚深,絕非空流於泛泛,郭氏兄妹們俱為感觸動容。

介子推者,在界休當地已是家喻戶曉的大賢,少姝恍惚出神,她沒想到的是,千百年來,物是人非,而介子高&bp;風,已悄然深種於士人心田,其中也有叔夜先生。

嵇康娓娓道出敬仰之情:“在下嘗讀《左傳》,遇晉文公封綿上為田,以追懷賢人,自對綿山毓秀神往不已,在登狐岐山前,業已飽覽過仙境風韻了。”

(綿山:位於介休南四十裡,遞高四十裡,東接沁源,南跨靈石,形勢綿亙,故名。後因介子推隱此,亦名介山。)

“是,介子隨晉文公重耳流亡不棄,曾以割股奉君,主公不知內情,享肉湯以延命,介子忠心,日月可鑒。重歸家國之後,隨臣都受重賞,獨介子功不言?,侍母隱於綿山之上。”子猷打頭兒,不知怎的,他想把此地留傳於今的種種,再與嵇康詳述一遍。

“晉文公發覺介子已去,興師動眾來到綿山,卻遍尋不獲。此時,有人獻計:‘介子推是個大孝子,如放火燒山,他為不牽累母親定會自己走出來。’於是乎,晉文公讓人三麵舉火,網開一麵,焚林以迫賢者入仕。未料得他們母子竟是寧死不出,情願雙雙抱木而亡。晉文公痛心追悔不及,敕令每逢子推忌日,全國不得焚火煮飯,隻用寒食,遂演為今時今日之‘寒食節’。”少嬋麵色凝重,講到這裡停下。

少妍哼一聲,冷冷道:“能借機獻上放火這種鬼主意的人,必是心懷叵測,嫉賢妒能的鬼祟小人,沒跑的了。”

忍不住微微哆嗦著,少嫆覺得通身寒沁無比:“細思極恐,那人逃行路上,曾在公子嘴邊分得過一杯肉糜殘羹,也是說不定的。”

子默猛抬頭,瞪著少嫆,剛想嗔她淨掛著吃,又生生地按下。

“厚葬了介子與他的母親之後,晉文公拊其終前抱木,常自哀嗟,伐而製成了足下的木屐,每懷介子當年割股之功,便俯視其屐曰:‘悲乎,足下!’,‘足下’成為對賢者的敬詞,從此流傳。”每每提及該典由來,子獻總也難掩悲戚。

子默望天,淒然感喟:“斯人已矣,生者哀悼徒呼奈何?”

“霸,諧音‘伯’,即諸侯之長,職名為會諸侯,朝天子。而晉國自文公始,幾近稱霸了百年,數次召集諸侯會盟。這位春秋亂世中赫赫揚揚的霸主,無疑深諳帝王心術。”嵇康的話風忽然為之一變,“依在下看來,他尤為擅長的是‘以退為進’,表麵上是退卻了,實則待時以備激進。”

“呃,”猶豫片刻,子獻再度開口了,“委實如此,當屬無奈。為避驪姬之亂,公子重耳在外輾轉流亡十九年,忽以雷霆萬鈞之勢返晉,登上王位。城濮之戰,他先是退避三舍,還了楚王舊情,再以少勝多大敗楚軍,武功卓著,非常人所能及。因此,介子以為‘公子興起’是得上天扶持,無意貪功,也才對那些邀寵請賞之流看不入眼。”

嵇康輕輕冷笑一聲,接著,是連聲大笑,又突然收住,像日暮天邊乍現的電閃雷鳴,猝然滑過又迅疾不見了蹤影,登時舉座愕然。

“足見,介子之忠,是真忠;介子之退,亦是真退。”嵇康薄唇微啟,言簡意賅,但他接下來的話,更令眾人驚駭莫名,“一個假退慣了的人,怎能明白真退者的心意?反要迫人至絕境死地?究竟為何?為何?!”

這話頭誰敢接下來,一刹間,又靜啞無聲了,先生簡直是在明斥晉文公的惺惺作態麼,莫不是暗有所指?

少姝呆了,她怔怔地直視嵇康,但見他眸色愈加深邃,卻還藏不住沉澱在眼底的苦澀哀傷,在那並不希求得到答案的反複追問中,某種痛楚真切地波及到每個人心中,引起無限的共情與憐憫。

“‘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先生之言,酣暢淋漓。”

(“唯仁”句:出處《論語&bp;裡仁》,意指隻有仁德的人才能夠喜愛某人,厭惡某人,他們的所好所惡是恰如其分的。)

少姝側目,原來是子猷,他那張登時煞白的麵孔上,雙目兀自灼然奇亮,隱隱然,張顯出內裡壓抑的難以名狀的駁雜的情思。

又聽他再溫言道:“想來,在那場熊熊山火卒滅之時,晉文公當曉悟到賢者心意了。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在介子身上即是——為了完成心中的仁義,其餘無值一哂。他要做的履行至儘,已臻無所謂無所求境界,畢竟,他不是為了旁的那些才去行事的。”

(殺身成仁:典出《論語》。)

(舍生取義:典出《孟子》。)

“是!”嵇康大喝,擲地有聲,但見他敞袖拂動飄逸,堅定地落在胸脯上大力擊拍,“因此,我們的這顆心啊,勿言何境之下,絕不可任他人左右!介子的心清明無比,功名拿去,富貴不要,性命?俱可拋閃!但要做何等樣人,那是我一個人的事!”

接著,嵇康再度縱情狂放地大笑起來。

少姝不忍卒聽,隻覺那放浪形骸的笑聲裡,不時滲出點滴悲鳴。

這場麵來得如暴雨急風,石破天驚。

子獻和子默先坐不住了,他們契合地相視一眼,旋即共同起身,高聲恭請道:“先生,為著清明此心,且共儘一觴。”

無人再發一語,幾位“同道中人”再度開啟了連番暢飲。

少姝忙不迭地來回斟酒,沒一會兒功夫,額頭已布上一層細密汗珠,她心裡暗自慶幸,虧這玉壺分外得力。

揭開壺蓋,琥珀色的佳釀分毫未減,她不免生出些微的擔心。

於是像不經意般,她閒閒地說道起來:“先生,我舅舅常說酒這東西很古怪的,躁鬱煩憂時想要喝悶酒,通達開懷時想要喝喜酒,然而酩酊醒轉來,對於心上的喜怒哀樂,究竟也無甚助益,你說是麼?”

“思羽士所言極是,飲酒是當有所節製。”嵇康看她一眼,“再者,酒不過是酒而已,不能因醉者有喜怒,便說酒也有喜怒。”

有所會心的思慮漸漸地在嵇康眼尾聚集,這個叫作少姝的小姑娘有趣得很,明明舉止間還帶著小孩子獨有的誇張手勢,措辭卻有紋有路,談言微中,對了,還多少有那麼點意在言外,音在弦外的味道。

少姝自然不知道他想什麼,但見先生無異議,添起酒來便不那麼勤快了。

他們的交談好似提醒了斂容肅坐的子猷,他撇下酒盅,率先又起了個話頭。

“聞名之如露入心,共語似醍醐灌頂。學生曾拜讀過先生之名篇——《聲無哀樂論》,用心體會,尚有若許未解之處,今日見了先生,方覺茅塞頓開。”子猷仍不失時機地,想要更進一步探討玄理,“人心不可左右,哀樂本於自然,借由聲樂暢達之,其效應也非為‘治心’而已,如此作解妥否?”

(嵇康的《聲無哀樂論》:魏晉玄學名篇。“聲無哀樂”不僅是竹林玄學而且是整個魏晉玄學的主要論題。一直到東晉,人們仍在討論這個論題。嵇康主張聲無哀樂,意在強調鑒賞主體的主導作用,救儒家樂論之弊,從而體現魏晉“人的覺醒”的時代精神。)

少嬋縮了縮身子,忍著笑,對坐回身邊的少姝掀起了兄長的“老底”:“哪裡是什麼曾‘讀過’,子猷哥哥他向來都《論》不離身的,憩間飯後,得有空暇,總要捧出來‘把玩’翻看,樂此不疲。”

“姐姐,其實你不比子猷哥哥‘把玩’的少吧?”少姝調皮地反詰道,一副你糊弄不了我的精明神色,她成心要打邊鼓,“莫非你就沒有哪處思忖不決,趁此良機,想要求教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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